“我之前曾经跟你说过,我是因为哥哥的离世所以才回的国。但实际上还有一个原因……我的父母在失去了他们的继承人选,但很快便在比对了我和二哥之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我。
“我没有办法接受在大哥仍尸骨未寒的时候,他们就能这样冷静到几乎冷血地考虑着他们的事业。也没办法接受二哥明明努力了这么多年,只想要被他们看见,但他们却宁愿选择一个无心于此的我,也要因为所谓‘天赋’而忽视他的存在。
“说是逃避也好,懦弱也罢,总之当时的我只想远远地离开他们,躲得越远越好,最好能让他们一辈子都找不到我。”苏引风说到这里,下意识地伸手拍了拍裤子的口袋,但他早已经戒烟多年了,自然是没能被他找到任何东西。
他叹了一口气,刚想开口继续说话,一张嘴一个甜甜软软的糖球便被塞进了他的嘴里。他下意识地嚼了两下,嘟囔道:“菠萝味的。”
“不喜欢?”
“没有。”他连忙摇头,软声道,“阿越给的我都喜欢~”
吴越早习惯了他的油嘴滑舌,十分淡定地无视了这句话,只是道:“心情会好一点吗?”
“嗯。”苏引风舌尖碰了碰还残留着甜味和菠萝香精的上颚,微微笑了笑道,“其实我也知道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但是只要回想起来都觉得……唉,到底被制造出来的怪物不属于人类,还是制造他的人更不该被归结为人类呢。”
“你是,他们不是。”
苏引风为她的果断微微惊愕,失笑道:“为什么这么说?”
吴越耸耸肩道:“仅代表个人观点。反正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不可以说拥有护照等身份证明的自然人不可以是人类,但我要保留以后修改了法律会被追责时撤回这句话的权利。”
“好吧。”苏引风哭笑不得地道,“那到时候我会为你作证,争取宽大处理的。”
“其实,要我说这有什么好纠结的呢。你说是就是,否就否,哪有不诉诸求己反诉诸求人的道理。若他说了就管用的话,他还在这里坐着?还能让你见得着?”吴越随口道,“更何况,是人也未见得有什么好,不是人也未必有什么不好。只要你是你自己不就好了。”
苏引风闻言一怔,愣愣地站了许久,久到吴越以为他石化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回过神来,低下头小狗似的轻轻蹭了蹭她的颈边,弯了弯嘴角轻声道:“阿越说得对,我听阿越的。”
吴越觉得这话似乎有哪里不太对,苦思冥想了半天终于反映了过来,苦口婆心地正要开口劝,只是话刚说了一半就被苏引风截了胡。
“你也不应该听我的话,应该……”
“阿越,这个我替你带上,好不好?也不知道尺码合不合适。试一试吧,不合适我再去改。”
他说得自然,吴越也没多想便伸出了手,结果手链带在手上之后倒是宛如天成,只是她的手像是不属于她了似的,被苏引风牢牢地拉在手里,抽都抽不出来。
吴越试着往回缩了缩胳膊,发现无效之后只好撇了撇嘴道:“放开我,别闹了。”
“我不闹你。”苏引风眸子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吴越的眼睛,手心紧张得满是冷汗,却还是摆出一副开玩笑的模样道,“但阿越带了我的手链,我就当是你答应了和我在一起喽。可不许反悔!”
吴越脸一红,没什么力度地啐了他一口道:“我没答应。你要这么说,我把它摘下来还你。”
“诶,别别。”苏引风连忙按住她的手,认真地道,“阿越,不想勉强你什么。只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让我留在你身边的机会。只要你肯答应,我发誓一定不会让你后悔今天的选择的。”
吴越不怀疑他此刻所说出口的每一句话的真诚与可信,但当需要她做出回应的时候,她还是不免犹豫了——不是因为不信任他,而是因为不信任她自己。
从小到大,她都是一个人,她的生命中也从来只有她自己。
她没有学过爱任何人,熬夜,不规律的饮食,被她甘之如饴的不健康的生活——她甚至不爱她自己。
所以对于爱苏引风这件事,她完全是两眼一抹黑的。她爱不爱他,要怎么爱他,两个人能不能坚持在一起走下去,她全然都不清楚。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她无法给出任何的承诺。
但她却清楚地知道,没有人会想要一段浮在空中楼阁上的关系。
在苏引风在心里疯狂求遍了他所听说过的所有神明的祈祷中,吴越犹豫着开口道:“我可以答应和你在一起,但我不确定我是不是喜欢你,或者……能够喜欢你多久。如果你可以接受的话……”
她从很久之前就知道,她和其他人不一样。
她好像天生情绪就很淡,找不到关于爱恨太多的影子。
她理解许多人,许多事,理解丢下她的父母,理解陈姨……但理解,在某一种意义上,也是爱恨的反义词。
她曾经也跟她的心里医生讨论过这个问题,后者听完她的讲述,用温和而缓慢的语气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他们这样对你,你的父母,你法律意义上的监护人都没有尽到他们应尽的义务,你不恨他们吗?就没有想过报复吗?”
“我不知道您是试探还是有感而发,但无论是哪一个,我的回答都是一样的。没有。”
“呵呵,你可以放心的。我们之间的对话是完全保密的,我和你一样,相信任何行为都有他产生的道理,而不单是以主观的善恶评价。你能放下这段仇恨是一件好事,那你有没有想过接下来属于你自己的人生,要如何度过呢?有没有想过要摆脱之前一无所有的生活,靠自己的手为自己挣出一个光明的未来?”
“光明的未来?呵,是不是光明的我无所谓,有没有未来也无所谓。既然睁开眼又是一天,那就得过且过。有一天睁不开眼睛了,自然也就没有未来了。”】
咨询结束之后,她跟她说了很长一段话。关于她这样的表现,她说是典型的习得性无助的状态。但吴越却不以为然,半真半假地玩笑着说她这是参破人生的终极奥义。
理解爱,理解恨,理解生,理解死。
但她没有爱,也没有恨。一半生,一半死。
“我能接受!”苏引风几乎是还没等她将话说完,便迫不及待生怕她反悔似的立刻应道。
他的声音像是沉寂已久的午夜迎来的12点的钟声,瞬间便将吴越从回忆的顾影自怜中敲醒。
她惊诧于他的坚决,忍不住道:“你可以再想想……”
“不想。”苏引风抱着她用力地摇了摇头。隔着两层夏天的薄衫,彼此的体温和心跳也渐渐低交织在一起,再难分清彼此。“现在我的目标就是哪怕死皮赖脸,也要留在你的身边。我那么可爱,多相处一段时间,阿越一定会喜欢上我的!”
“那要是一两年也不能呢?”
“那就是时间还不够长。”
“那要是十年二十年也不行呢?”
“那就在来十年二十年。”说到这里,苏引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忍不住轻笑出声,随即又轻咳了两声,连忙解释道,“但一想到阿越答应和我二十年,四十年的在一起,就忍不住开心。”
“……傻子。”吴越终于卸了力,把头埋进苏引风的话里,低声轻轻地骂了一句。
他的怀抱很温暖,从两个人触碰的地方开始,热量渐渐地带动了她身体的温度,她能感到伴随着脉搏的愈发有力的跳动,就连她带着微凉的指间也变得温暖起来。
“那我们是不是就算在一起了?”
“想的美。”吴越其实也心软了,但还是强撑着哼哼唧唧地道,“还有账没和你算呢。”
“什么?”苏引风心里一紧,连忙问道。
“我刚来的时候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还说我是拖后腿的,有我进不了世界赛。”
“我错了,当时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苏引风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讨好地赔笑道,“我保证不出一个月我就没有那么想了,阿越原谅我吧。”
"哼,还有过年的时候拉着我去放烟花,暗示我想进世界赛,道德绑架我加班!”吴越掰着手指头数着他一条条的罪过。
“冤枉啊。”苏引风泪流满面地道,“当时我真的不知道阿越你还在基地,那个是我自己随手做来放着玩的。”
“真的?”
“嗯嗯。”苏引风连连点头,“比珍珠还要真。”
“还有你还天天跟个花蝴蝶似的到处乱跑,招蜂引蝶!”
“啊?”
“别装傻!”吴越气呼呼地道,“就比如饶冬儿……还有牧、咳咳,还有其他喜欢你的小姑娘。”
“没有了没有了。什么小姑娘大姑娘的,我以后一定保持距离,气场全开,不让她们靠近我方圆1.5米!”苏引风一双带了高冷的漂亮眸子被他瞪成了小狗眼,毫不犹豫地摇着尾巴表忠心道。
“……你这距离”
“从来也没有过别人,我只喜欢阿越。”
吴越被他的一连串的甜言蜜语、糖衣炮弹打得晕乎乎的,勉强支棱起最后一分警惕心道:“你这张嘴,黑的都能被说成白的。”
“哪有。我在阿越这里这么没有信誉值的吗?”苏引风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道,“我明明从来都没有骗过阿越的啊,一次也没有。”
吴越想想觉得也是,最后一丝警惕心也被抛到脑后去了,磨磨唧唧地道:“那、那好吧。”
“阿越最好了!阿越万岁!”得寸进尺的某人趁着她此刻意志的不坚定,立刻打蛇随棍上,偏过头亲上了那双被他垂涎了很久的嘴唇。
软软的,凉凉的,比他吃过的最好的糖果都还要甜。
“阿越相信我吧。我是姐姐的小狗,小狗从不骗人。”他将人扣在怀里,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声音中带着说不出的满足低声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