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蛾关一役,永定将军为国捐躯,这还能有什么隐情?”一位官员显然是不信。
“可他们原本就不该死!”
徐梵梨死死盯着官员,一字一顿,“匈奴明明打算攻的是秦蛾关,却有人谎报军情称他们重兵攻山海关。
永定将军带兵前往遭埋伏,回来时秦蛾关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将军当即发信求援,可为何结果是他死守七天七夜无任何援兵和粮草!这背后……”
她金钗歪斜,乌发就这么随意散落在双肩,眼中顿时盈满了泪。朝中官员议论纷纷,皇帝也很是头疼地按着太阳穴。
镇国公急得忙抓着徐梵梨下跪,呵斥:“胡说!这等军中要事可是你一介女流议论的?望陛下息怒,臣教女无方,这就带回去好好管教!”
徐梵梨挣脱他手:“臣女敢这么说自然是有证据。皇上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趟北乐城芷然山庄,证据在那,当年秦蛾关一役唯一的幸存者也在那,幕后黑手是谁一问便知!”
“笑话,仅凭一面之词刑部的人难道还特意跑一趟不成?如果本官没记错的话,楚小姐追裴世子落水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今天又是受谁的指使惊扰朝堂啊?”
说话的是刑部尚书范僇,他有意无意地向怀王勾唇,又对着镇国公笑道:“臣常听闻人落水后会留下癔症,楚小姐这样本官也是痛心疾首,只是不知道她今日来是不是受了国公爷的指使,若是国公爷对秦蛾关一事有何不满自可上谏,又何必折腾爱女呢?”
“是啊是啊。”
“本官也觉得尚书说的有理,镇国公这是……”
一众官员目光都转向了镇国公,纷纷应和。
镇国公瞪了徐梵梨一眼,怒道:“本官不知尚书在说什么,爱女受了谁的鼓动本官回去后只会问清,就不劳烦范大人操心了。”
徐梵梨对范僇露出温柔的笑,嘴上却说:“范大人这招贼喊捉贼可用的好,能干出这等事的人不就是你吗?”
若她刚才的话算是一石激起千层浪,那现在已经算骇人听闻了。
朝堂内有一瞬安静,范僇一党满脸通红,徐梵梨继续道:“若范大人若不怕做贼心虚,为何怕查?”
范僇冷笑道:“查?你怎么不查查诬陷朝廷命官该当何罪?我劝国公还是好好为爱女寻个夫婿收收脾性,不是所有人都能有本官博大胸怀不予计较。”
徐梵梨正欲辩驳,就被镇国公捂住嘴。
皇上拧了拧眉心,扫了圈在场的所有人,朝中所有的官员自觉安静,等待他的发落。
“秦蛾关一事朕会重视,既然你说有证据朕自会派人去你说的那个地方,若是假的便是欺君之罪,在那之前范爱卿暂时停职避嫌吧。”
范僇脸色大变,阴沉的看向徐梵梨。
朝堂上鸦雀无声,范僇一党的人士窃窃私语,为他谋不平。
皇帝又笑眯眯地看向镇国公:“不过范爱卿有句话倒是说得对,国公你女儿是该寻个好夫婿了,需不需要朕赐婚?”
在场都是人精,但一女儿家怎么可能说出这等事,要么她就是受了人的指使,针对范僇一党。
朝堂党争嘛。
过去的真相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身为帝王家,这碗水是要端平的。
镇国公流汗谢恩:“谢陛下好意!本官正好也在考虑这件事。”
徐梵梨本就是忍着剧痛说出那些话,听到皇上的话后更是摇摇晃晃,靠着镇国公就失去了意识。
她做了个梦。
梦见她成婚了,新郎挑开盖头,是凌子虚。
他温柔地整理她鬓发,眼睛好温柔啊,是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了。
徐梵梨很难受,你来带我走了吗?
可再次一睁眼,她看见的是窗外无止境的惊雷。
黑夜还在,梅花枝却已然无花,留下光秃秃的枝干。
屋里生着安神香,身下床榻很软,几层被子裹着她整个身子热得有些不自在。
徐梵梨摸上自己的脸,不知何时已全是泪痕,是梦啊。
“他家有权有势不错,可为何要把宁宁许给这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这声音,好像是国公夫人的,徐梵梨疑惑望向雕花屏风,两道剪影映在屏风上争吵。
屏风前花瓶中插着的梅花就显得格外突兀。
“自古人心难测,纨绔子弟至少人傻家里有钱没心眼,真要嫁给一些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伪君子,受罪的是她,让她出嫁也是陛下的意思,夫人你难道就没听说她那日得罪了朝堂多少人吗?”
徐梵梨这才发现,她已经昏过去三天了,浑身酸痛想说句话。
屏风后女子的哭声断断续续,在雷雨夜格外刺目。
“那为何要这么快?”
“范僇乃是朝廷新贵,说不定下一步平登青云成了六部尚书,不这么快,你想让他来选夫婿吗?”
镇国公一面安慰着哭泣的夫人,拉开屏风与徐梵梨黑白分明的眼对上,沉声:“你都听到了?”
徐梵梨沉默的点点头。
她急忙做起身:“怎么样了,陛下查出什么了没有?我没犯下欺君之罪,我说的都是真的!”
镇国公道:“朝廷的兵马过去后,那山庄的人在当地的流匪下早全部遇害,没有你说的那个人,更没有你说证据,湘宁你真是糊涂啊!你究竟是谁受了谁的指使啊!这是被人当刀使了啊!”
镇国公痛心疾首。
徐梵梨差点晕厥,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明明证据是在的,她特地以命相!这世上知道的只有他。
究竟被谁干的?范僇?难怪他那日那么有恃无恐。
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令镇国公夫人很是心疼,被喂着喝了几口冰糖雪梨,她虽然喉咙舒服了,心里却堵住了。
为何到头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究竟是哪里没做对啊?
窗外的惊雷划破长夜,屋内宛若白日。
徐梵梨仰起头道:“女儿不是受谁的指使,只是做了女儿应该做的事。”
“荒唐!事到如今你还不说出那人是谁?这可是欺君之罪啊!好在陛下看你年龄小不计较,不然我们全家上下都要掉脑袋的!你这脾气是该改改了,这人必须嫁!”
镇国公气得一下站起,一下坐下,叫人拿了藤条,国公夫人拦着才不至于动手。
前世她想有一日能嫁给小时候救她一命的少年,可还未重逢那少年却已身死。
就算嫁也不会嫁给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来作践自己。
徐梵梨望着他,声音闷闷的:“爹爹,一定要嫁吗?女儿不想嫁,我不想嫁给不喜欢的人。”
她手抓紧被褥倾身,执拗地望向镇国公。
“不嫁也得嫁,我看平时就是太宠你!明天聘礼就送来了。”
镇国公拂袖而去,看来这次是被气得不轻。
门重重带上,门缝溜进的风吹得满地落梅满天飞舞。
徐梵梨手被镇国公夫人握住,抬头看着妇女憔悴的面容,眼边挂着重重的黑眼圈,太阳穴凹下去,能看出昔日的余韵但是不多。
“宁宁,你可知娘当时嫁给你爹也是被迫的,可现在和你爹爹很是恩爱,有时候你要相信命这个东西,娘就相信你命好,嫁过去不会吃亏。”
命好是她上辈子被丢到偏远山庄一生都没见过父母,还是楚湘宁不小心掉进湖中淹死?
徐梵梨冷静下来问:“我要嫁给谁?”
京城纨绔的可多了,到底是哪一个?
既然这边无法改变,那就从男方入手,纨绔做事可荒唐了,他喜欢恬静淡雅,她就珠光宝气,朝三暮四,水性杨花。
难道还顺着他不成?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看镇国公夫人闪躲的眼神,徐梵梨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二日一早春泥过来梳妆,徐梵梨拿了件莫名多出的羊脂玉,旁敲侧击问:“这是谁送的?”
春泥给她绾了个堕马鬓,插上点翠簪,问言笑:“是姑爷啊!听说好像是常临候府的小侯爷。”
徐梵梨眼前一黑,怎么是他?
了是徐梵梨对这京城权贵不是很了解,却也听说过这位的大名。
没别的,这位京城著名的纨绔子弟,成天不务正业打马斗酒,就是仗着自己是京城的簪缨世家为所欲为。
他前几日跟人赛马还把人从马背上丢下来成了残废。
嚣张至极。
要嫁给这种粗人?
徐梵梨望着镜中的自己,杏眼蛾眉,双颊微红,打上脂粉她气色好了不少,一袭碧绿的襦裙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材。
可她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
春泥为她束上带也为这身子一惊,仿佛娇软的外壳下满是妩媚,不自在别过脸去。
姑爷可是有福了。
“春泥,给我重梳个鬓发。”
徐梵梨若有所思,特地换了件老气横秋的裙子,鬓发脸上腮红重得就像熟透了的桃子,明明一个大美人,现在却跟鬼似的。
“特地”打扮一番来风香楼恶心对方一顿,徐梵梨还没找到人就看见了熟人。
裴夏玄见楚湘宁十有八九拔腿就跑,或是极其痛苦的神情,唯有这次他无视徐梵梨的鬼扮相笑容满面,还特定命人端了几盘糕点上来:“哟好久不见,这不是楚妹妹吗?听说那日你去闹了一番就要订婚了,是哪家的公子这么有福气?哥定要请他喝一杯。”
徐梵梨令春泥把点心送回去,淡淡道:“你我都已订婚,还是不要这么熟络以免遭人口舌,我是来找常临侯府小侯爷的不知世子是否看见了。”
裴夏玄倒不觉尴尬:“楚妹妹生疏了,这京城还有哥不知道的人?你敲登闻鼓一事哥可是——啊?什么?你说和你订亲的是奚凌年?”
他震惊地话都结巴了,指着徐梵梨:“不行!楚湘宁这婚事你必须给我退了!奚哥要是真和你成了我,我把这把扇子吞了,难不成我还喊你嫂嫂?”
是要退。
徐梵梨笑道:“你觉得我就想嫁给他?我好歹也是镇国公府嫡女不想嫁给一个品行不端的男人,懂吗?”
裴夏玄瞪了她一眼,原来都是楚湘宁缠着他,如今不缠着了倒有些不习惯。
他想起什么,悄悄凑到徐梵梨耳边道:“楚妹妹,看到你我这么熟的份上给我透个底咯,那些事是谁告诉你的,哥保证不告诉别人。”
见徐梵梨不理,他自讨没趣。
这两人正要走,风香楼就闯入了一群官兵,里三层外三层将两人围住,恐怕这些人是来者不善。
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个男子,头戴乌纱帽,身穿一件肃整的黑袍,周围人很是毕恭毕敬。
此人正是新任刑部尚书,范僇的心腹。
“恐怕楚小姐最近不能随意走动了,昨夜护城河畔发现一具男尸,旁边带血的帕子上正好绣着你的闺名,在下已经派人通知令尊,还请楚小姐跟我们走一趟吧。”
刑部尚书拱手,笑着为徐梵梨开出一条道,徐梵梨面色沉静,这么快迫不及待都要栽赃了。
这背后之人当真是心急。
可会是谁呢?
裴夏玄已经吓傻了,以他对她的了解,就算楚湘宁近日行事古怪他也不信她会杀人,三日前才挨了五十棍没好就去杀人?鬼才信。
他一拍折扇:“楚湘宁你给我等着!我去叫奚哥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