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湖心小筑,哪吒拎起手中的山鸡,示意道:“你饿不饿?”
梓菱去逮鹿蜀的功夫,他便在外头抓了几只山鸡。
可对方似乎有些不解,盯着这几只双目圆溜溜的小东西看了半晌,才不甚确定地问:“你这是,要给我吃肉?”
这问题属实将哪吒为难到了,他眉宇轻轻一皱,问:“难道仙子禁荤食?”
“啊,倒也不是,”梓菱看着他,实诚道,“只不过咱们做草木的,饮水就能活,所以我平日里,只需汲取天地灵气,补充些山花蜜露就够了,除了偶尔尝尝海味,倒是从未吃过禽类。”
不,你是吃过的,只不过被你忘了罢了。
哪吒内心甚感无奈,但也只得点头附和:“原来如此,怪不得蓬莱的仙子个个雪肤花貌。”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
梓菱闻言,眼神忽地就变了。
她眼尾轻轻一挑,道:“你还见过别的蓬莱仙子?”
想来在她面前说话确实得颇为小心才是,毕竟对方是女君,不似旁的仙子那般好糊弄。
好在哪吒反应极快。
他处变不惊地笑了笑,回应道:“并未,只不过有所耳闻罢了,但自从见到仙子你,才知道确实如此。”
梓菱“哦。”了一声,收起眸中疑惑,明白过来,他似乎是在想着法子夸自己好看,心情不由更好了几分。
她不自觉含笑去摸鹿蜀的脑袋,想着陪他吃肉也并非不可。
而面前的男人却忽就将那山鸡放在了桌上,道:“既然仙子不喜,那在下去摘些果子回来。”
“哎,别啊,”梓菱忙唤住他,“你这还在长身体呢,端的是得多吃些肉的。”
哪吒步子顿住,因着是背对着她的,那近乎抓狂的情绪才能在眼底显露得如此不留余地。
长身体?
他在她眼里,难道还是个小孩儿么?!
面上的温润一扫而空,他凝住眉宇,无声叹了口气,终于意识到“重新开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无妨,总不好让仙子看着我吃。”
“哎,”见他无所动容,梓菱加大了音量唤他,“那什么,那我吃就是了嘛。”
前方那人这才回身看她。
“可我并不通做菜的法术,你会么?”
她堂堂一女君,在此蹭吃蹭喝,总感觉不大好……
她这副带着点儿局促的小模样,委实有几分可爱。
哪吒不由目光柔和,看着她笑,道:“用法术做出来的食物可就不好吃了,还得用凡间的法子。”
“啊?”梓菱眨了眨眼睛。
那就更不会了呀。
“这做菜一事,在下来就好。”哪吒此刻终于明白了,做回神仙的她,早就十指不沾阳春水,是一位真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他突然觉得,好似又多了些能带她尝试的新鲜事儿。
“仙子就帮忙安顿一下带回来的小兽吧!”
-
对付山鸡这类野味,最直接的法子便是用火烤,往日在凡间行军打仗时,哪吒已经积累出了十分丰富的经验。
落日西斜,天边云层红艳如血,与院中升起的篝火交相辉映。
木架上串着的烧鸡转了一圈又一圈,盯着那呲呲冒油的金黄脆皮,焦香味萦绕在鼻间,梓菱心想应当十分美味,竟是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瞧着火候差不多了,哪吒侧头看她,询问道:“仙子能否吃辣?”
“辣?”梓菱对这种味道无所涉猎,疑惑地挑了下眉,“应当可以吧?”
倒也是,她连肉都没吃过,又怎会知道辣是何许滋味?
思及此,他点了点头,拾起一旁的调味罐,只敢往扒下来的那只鸡腿上撒上一点点。
梓菱接过鸡腿,吹散热气,仅咬下一口,那双清润的眸子瞬间就放出光来,惊喜道:“这是什么?好好吃!”
嗯?不就是山鸡么?
哪吒对此一问有些不解。
梓菱忙指了指上头覆着的红色粉末,补充道:“这个,你撒上去的这个?”
“哦,这是朝天椒和孜然粉,”瞅着她一脸满足的模样,哪吒勾了勾唇,道,“不会觉得辣么?”
梓菱此刻大抵已经明白辣是什么了,确实挺刺-激味蕾的。
她咽下口中的鸡肉,回应道:“一点点,但可以接受,挺香的。”
看不出来啊,这小道士竟如此全能。
啃完那只鸡腿,哪吒又切了一盘鸡胸肉递给她。
思及对方本是喝纯露长大的草木之身,大抵会觉得有些腻,他便起身道:“不行,还是得去采点果子,你等我。”
“哎,坐下,坐下,”这倒是提醒梓菱了,“我给你尝尝咱们蓬莱的蜜露罢。”
说罢,她这便放下木箸,用双手旋出一个花形的法诀,不多时,指-尖就倾泻出一道细流,落在桌上的杯盏里。
哪吒端起一杯,尝了一口,只觉味道比沙棠茶更为爽口,自带一股凉意,仿佛只要饮下,从里到外都能散发出清香来,能将人就此净化一般。
他转眸,问:“这是哪种花的蜜露?”
对方应得不假思索,“我自己的呀!”
哪吒眸光一顿,这才想起来她的真身是一朵青莲花,但还是状似好奇道:“那仙子的真身是?”
“青……”梓菱险些脱口而出,当即咬住舌头,改口为“……枣树。”
对此,哪吒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他点了点头,主动给对方找台阶下:“所以,是青枣树的花?”
“对啊!就是青枣树的花!”梓菱斩钉截铁。
语罢,不知是突然想起笼子里的小兽尚在饿肚子,还是怕对方继续探问自己的身世,她忽就起身,端了一杯蜜露朝那头凑了过去。
鹿蜀,灰兔,狸奴……梓菱挨个摸头喂了过去。
而哪吒坐在原地,凝视着她的背影,兀自思索起这蜜露的来源。
依照他的了解,花露当是从花-心的蕊中流出来的吧?
思及此,他忽就想到了什么咸咸的东西,继而目光顺着她的脊背下移,落在了她朝后翘起的弧度上,脑子里浮现出某些久违的场景,以至于无端升起一股燥-热来。
旋即,他握了握拳头,将那蜜露搁在了桌上,愈发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梓菱喂完蜜露,将灰兔抱了出来,回到他身旁落座,并未觉察到面前的男人有何异样。
哪吒一面看着她拿青草喂兔子,一面慢条斯理地吃肉,正咬下一口鸡腿之际,耳畔忽就响起一道声音:“北海蛟龙已擒拿,请元帅速来收取内丹。”
是哦,差点忘了这事儿了!
他脊背蓦地一僵,用传音术回应:“知道了。”
继而去问梓菱:“吃饱了么?”
对方显然对小兔子爱不释手,并未移开视线,只点头道:“嗯。”
虽是极不愿放她走,但哪吒只得催促:“那,仙子还是快些回去罢。”
梓菱顿了顿,这才反应过来此刻已经天黑了,心想,这小道士还是挺懂规矩的嘛!
“好,那我先走了。”她拍了拍手起身。
待行至院门口时,忽然想起帕子还没还给他呢,忙取出来道:“对了,这个,那日忘记还给你了,喏,我洗干净了。”
随后,她又取下-腰间挂的明月珠,将其一分为二,递了一串过去道:“还有这个,日后你若是想找我,就在这明月珠上施法,我就会知道的。”
哪吒将其紧握在掌心里,颔首道:“好。”
行出几步路后,梓菱又转了回来,大抵是担心他把剩下的烧鸡拿去喂小兽,忙叮嘱道:“那个,小兔子和鹿蜀都不能吃荤食的,你可别乱喂啊!”
哪吒负手在后,隔着灯火阑珊的夜色,看她的眼神里皆是柔柔的笑意,“知道了。”
直待那道水蓝色的身影消失在空中,他才取出方才塞进衣襟内的帕子。
上头的花香味再度窜入他的鼻腔,只是为何还夹杂着一股奶香味?
他置于鼻下,好生嗅了一把,这味道让他想起曾经埋在月姝怀中的感觉,那就像是一个深邃且香软的美梦。
哪吒微垂眼眸,终究是自嘲地轻嗤了声。
他承认,比之李靖,他自个儿,也确实没好到哪里去。
五百年前的那场天庭封官大典,只要赶上了,他无需经历漫长的修炼,就能成为三界正神,月姝是明白的,所以心甘情愿成全他。
而他也承诺了,会护她永身永世安好无虞。
所以,梓菱为何执意要抹去这段记忆?
哪怕不愿与他再续前缘,但至少也算得上是有多年交情的故人吧?
就算当真是出于身为女君的高傲,可如今仅是她一人忘了,当年所有的见证者,玉虚宫三代弟子,都知晓他们之间的过往。
这样的自欺欺人,又有何意义?
他杵在原地,再次仔仔细细捋过这一切,不经意间,忽就抓住一个关键——
历劫归来,那代表是死过一次的。
哪吒抬起眼眸,视线落在前方的暗色里。
所以,难道是月姝在凡间发生了什么意外,从而怪他没有履行诺言?
-
羲和轩,四处掌了灯,树梢在灯影里轻轻晃动。
梓菱甫一踏进院门,守在院子里的盈蕊就朝她扑了过来,“女君,你可算回来了,嘿嘿,是云道长来找你了吧?”
身为蓬莱八卦第一人,听及此等消息,端的是将她激动坏了。
“我就说他对您一见钟情嘛,”盈蕊紧随在梓菱身侧,扑闪着一双大眼睛,“你们俩去干啥了呀,怎的出去这般久呀?”
梓菱吃饱喝足,故此神色瞧上去甚是愉悦,再加上方才烤了火,白皙的面颊上红晕未褪。
留意到这些,盈蕊忽就自顾自地恍然大悟道:“你们,你们不会已经私定终身了吧?咱们蓬莱要有姑爷啦?”
梓菱:“……”
旋即,对方竟是眼眸愈发放大,惊道:“啊,女君,你的腰封怎的歪了?!”
梓菱垂眸看了眼,发觉还真是,想必是在山谷里抓鹿蜀时扯到的。
可落在盈蕊眼中,便成了自家女君同男子出门,最后衣衫不整地回来。
盈蕊顿时猛吸了一口凉气,脑中已脑补完了整个过程,“天哪,女君,你俩莫不是去生孩子了吧?!”
???
梓菱停-下步子,用一种“你莫不是想挨揍?”的眼神瞪了过去。
这丫头的脑回路,未免太离谱了些。
“你想多了,”梓菱甩了对方一个白眼,“他没那个意思。”
“啊?”盈蕊简直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呢?就凭咱们女君此等仙姿佚貌,这世间怎会有男子不动心呢?”
梓菱面色沉了沉,再次盯着她道:“这话,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被其一语撞破,盈蕊连忙收敛起神色,小心翼翼地坦白:“南厢记。”
这可是当下时新的话本子,还是托真君殿的草头神捎回来的,她可不想被女君没收,连忙狗腿地跑去端了一杯茶来,毕恭毕敬地递上去道:“君上,喝茶。”
好在梓菱这会子无心同她计较,挥了挥手,示意她放下,转而道:“本君要同那小道士练功,你去给本君取几本记载法术的仙书来。”
“是!”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