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门精细的手术。
时语沉不敢大意,不一会额头上已经沁了些细汗。
修长的手一会拿着刀剜着烂肉,一会攥着镊子取出碎骨,一会清理余毒,一会电击,一会拿着针线、仿生神经桥和填充物修复伤口和神经,眼花缭乱,在众人眼中如同手艺高超的秀女。
在大家的眼中,或多或少都开始觉得时医生,或许并不是下毒的那个人。
同时为了防止鬣狗帮的人干扰自己,他特意让拉芙娜在一旁布置了许多干扰器和隔离器,对于鬣狗帮的这群装着战斗义体的人来说,靠近自己和手术椅变得极其困难。
周围安静得很,唯有乌鸦一声声低鸣,偶尔有人交头接耳声音也清晰地所有人都能听见,于是大家干脆静默。
时间一滴滴逝去。
天空也渐渐黑去,晚霞消失,夜幕降临。
路灯突兀亮起,又和往常一样不停闪烁,晚风习习,众人不由裹紧了些外套。
光影迷离下,时语沉的影子被打散又聚拢,他仿佛置身于缤纷的舞台中央,演着救世英雄的独角戏。
“滴答——”
心跳仪上的线条平缓,突然一次抖动,让所有人的心也跟着揪起老高。
时语沉全神贯注,仿佛遗世独立。
他惨白脸上的眉间,随着时间的推进似乎也舒展些,但豆大的汗珠不自觉流到鼻尖、鬓角和发梢,随即机械手臂伸出,穿戴一次性清理护具,将这些碍事的汗珠抹除消毒,重新绽开防菌罩然后缩回。
拉芙娜在一旁不敢打断,紧张地盯着监测仪,不停地报着数据。
“看样子成功了?”
“我看时医生那表情,好像成竹在胸啊……”
“第一次现场观看这么精细的活,长见识了。时医生的医术可以啊。”
“切,厉害不代表有良心。”
芥下烈的脸庞隐在黑暗里,他的表情有些耐不住了。
决不能让他成功。
他在身边布置的干扰器有些棘手,而且不能暴露自己的意图,那么只能……
他看了眼那对夫妇,夫妇神色也有些慌张。
芥下烈瞪了他们一眼,见他们还不明白,心中暗骂几句笨猪。
随后,他朝王老头和时语沉那挪了挪嘴,眼神阴鸷狠辣,随后手微抬在脖子上划了一下。
看到烈帮主这个动作后,二人浑身一颤,攥紧手咬紧牙,立刻懂了芥下烈的意思。
能做一次,也能做两次。
希望爸能明白。
只有这样,两人才能摆脱贫贱低下的命运。
一旁的雷探长,斜眼一看,也迅速领悟,朝几位得力的手下挥挥手。
几帮人,开始等待时机。
特别是夫妇二人,两人还在做最后的天人之战,在说服自己最后的道德感,或者说是在向天祷告,宽恕他们的一错再错踏入深渊泥潭。
灯又闪烁几下。
时语沉的手越来越快,脸上神色也愈发轻松,监测仪上的各项数据也开始由警告的红变为待观察的黄色,甚至老人的眼皮开始微微颤动。
老人的儿子儿媳神色更为紧张,众目睽睽之下将要做的事,让他们的血液翻滚,让他们的内心谴责,让他们的浑身骨肉发颤。
【还不动手?】
【快啊。】
【你们不想过好日子了么……】
【你们儿子的前途不要了么。】
【再不动手,就晚了!】
一句句冰冷狠厉的催促,从终端传来。
男人咬紧牙关,搂住眼中泛起血丝的老婆,互相取暖。没想到这种艰难的选择,他们要经历两次。若是说第一次尚有足够的勇气和冲动,那第二次恐怕更多的是胆怯和后悔。
二人第一次觉得秋天的傍晚,竟然如此寒冷。
妇人的眼神里终是欲望战胜了亲情,她冷下脸,不再看可怜的公公,开口:
“我们也没办法,对,没办法。”
没办法,在月之城,血得是冷的,骨肉得是钢铁的。他们得往上爬,得把孩子送上去。
他们跌进无间地狱,也无所谓了。
对不起。
爸,你说的义气和仁善,在月之城没用。
男人闭上眼,也下定决心。
“爸!你醒了?!”
“爸!爸!”
两人冲了过去。
身前的警署探员们百密一疏,竟无意间让开了一条道,这对夫妇竟然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干扰区!
人群传来惊呼。
拉芙娜被撞翻。
时语沉眉尾一翘,余光一扫,神色不变,手上并未停止。
“时老师!小心!”
拉芙娜顾不上屁股疼,连忙大喊。
时语沉沉心静气,手术已经到了最后一步,最后的芯片嵌入和人体机能重塑环节,不容许有半分差池,若是有一丝一毫的差池,那么将前功尽弃。
老人也将提前寿终正寝。
周围嘈杂的声音仿佛都与他无关,他仿佛来到了一个只有他和患者的空间。
但危险就在眼前,变数就要到来。
夫妇两人伸出手,已经距离他的患者,只差不到一米。
【无限梦域。】
他内心轻喃。
一张无形的屏障伸展开来,一瞬就将两人包围。
【读取回忆。】
【播放。】
内疚吧,后悔吧。
时语沉施展完后脸色发白,手术需要巨大的精神集中,加上无限梦域异能对于精神的压榨,他下一刻就要昏厥。
手在抖,呼吸急促,头晕目眩。
他到极限了。
周围好奇、惊讶、不解的声音,仿佛一下离得很远。
完了吗?
要失败了吗?
没有。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按下了个按钮,瞬间离他大腿最近的机械臂将一瓶早就准备好的药剂刺入他的大腿。
随着浅绿色的药水输入,他短暂的眩晕瞬间不见,脸色迅速恢复。
精神力恢复药剂,终于派上了用处!
自然也是在他的算计里。
他自然清楚鬣狗帮不会让自己成功,布下的干扰器也是让他们只能用夫妇二人捣乱,这是请君入瓮。
此外,那个梦更是对两位背叛者的惩罚。
名为爱的回忆。
监测仪的数据再度飘红,但他不惧,大脑清明的情况下,开始做最后的与死神的搏斗。
“唉?他们咋回事,怎么不动了?”
“吓死我了刚刚,还以为要出什么变故。”
“等等,你们看他们怎么在哭???”
众人看去。
夫妇的脸上,怔怔的眼中,流满泪水。
梦里的时间远比现实快很多,这也是时语沉在梦境里恢复伤口那么快的缘故。
但他们二人不同,他们此刻,正在经历他们无数过往的一生。
循环。
往复。
“你小子,又偷懒?”
“哈哈,不愧是我儿子啊~”
“要记住,咱王家人义字当头,有情有义。”
“闺女啊,你来我家就是我女儿,小王哪里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拿板凳揍他!”
“爸老咯,只能卖卖鱼,你们也别担心老回家做什么……要吃什么菜爸给你们做!还是那豆豉味的烤鱼是吧,怎么做的?哈哈哈,那可是老王我的绝技。一条鱼,花雕酒、食用盐、干花椒、洋葱丝,加点豆豉,当然最重要的是,再来一点点的爱。”
“当然是保大啊!你他妈的傻了,还是不是我儿子?!”
“闺女,这里有一万块,你拿着别让小王知道,该吃吃该花花。”
“爸老了,没用了。我都知道。”
“哈哈,你们做鱼给我吃?”
“……”
无间地狱,不过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这本不会弃的,因为也是作者的一场赛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