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外头那位荣安郡主是牧王之女,牧王便是先帝同父异母的弟弟,早些年一直不得先帝重用,反而被薄野丰丰,也就是薄野欢欢的父亲承王压了一头,一个亲兄弟,一个被封亲王的结拜兄弟,结怨可想而知。
同样是郡主,薄野欢欢有先帝疼爱照拂,与中宫嫡出的雪霁公主几乎享同等恩厚待遇,有食邑能单独设府邸,出入皇宫如自个儿家一般,而荣安是没有的。
不过先帝离世后,薄野家族日渐式微,牧王反而被一批朝臣拥护立起来了,荣安地位才跟着水涨船高。
其实说白了,也就是少数朝臣们抗衡不过摄政王心里又不服气,不敢明目张胆唱反调,索性背靠皇室,司让再狠,还能当着天下人的面诛杀先帝唯一的亲弟不成?
所以说起来,荣安不单是薄野欢欢的死对头,其背后也是司让的政敌。
荣安与齐、罗二位兴致勃勃进了别苑,按耐不住看好戏的激动。
然而待三人迫不及待来到会客厅前,却是见司让与薄野欢欢紧挨着坐在上首主位。
这二位素来不和、连赴宴都是两架马车出行的主儿,竟然坐在一块?
再看神情,好像无事发生?
荣安傻眼了。
方才绳结越解越乱,薄野欢欢的手还跟司让缠在一起,她虽怀疑他就是存心让她难堪,然毫无办法,此刻不便起身,只好若无其事地扬笑道:“都是老朋友,快进来坐。”
荣安回了神,扯出一抹笑道:“还是云欢你热情大方。”说着与齐、罗二人拂身见过摄政王,随仆从指引在右侧坐下。
荣安道:“我也是听闻云梦山风光甚好,不想留恋风景忘了时辰,眼瞧天黑了,下山的路不好走,恰好听说你和王爷也在此处,这才来叨扰。不过见外头这阵仗……”
荣安的好友齐悦适时接话道:“起初我们险些以为是捉拿什么杀人放火的通天逃犯,吓一跳,再三跟侍卫确认了是熟人在这,才敢进门。”
薄野欢欢习以为常的道:“哦,他们啊,我说想办诗会,奈何别苑久不住人,荒废了,没点人手怎么洒扫布置得好?”
荣安才不信她这鬼扯,“是吗?”
薄野欢欢:“难道你这个外人比我清楚?”
荣安被呛得哑口无言,遂赔笑道:“那倒是。只是我虚长你两三岁,是过来人,如今你正新婚,就广发拜贴邀请青年才俊们作诗,唯恐有那不怀好意的人混进来,他们的花言巧语可了不得……”
荣安像是才意识到什么,忽然住了口,目光讷讷地打量着一直没有说话的摄政王,“不过想来是我多虑了,有王爷看顾,定是没有差错的。”
瞧瞧这话说的,无一丝错处,又无一处不是挑拨离间。
薄野欢欢直来直去惯了,最不喜欢这样假惺惺的虚伪作派,要按往常,早忍不住愤愤撇清和司让的关系,再狠狠反驳回去,如今她尚算冷静,不想正要开口时,司让忽然道:“怎么不说?”
薄野欢欢一愣,茫然看向他——说什么?
司让无奈地叹了声,语气宠溺:“今日确是抓捕逃犯,欢欢太懂事了,为免走露风声,才道是洒扫院子。”
此话一出,别提一向冷酷的摄政王竟然纡尊降贵向她们解释究竟是件多么惊悚的事,光是那句“懂事”就令她们齐齐呛得咳嗽起来。
谁懂事?
薄野欢欢懂事?
她恨不得作上天去!
还是荣安先回神,顺着话好奇问:“臣妇僭越,不知是何逃犯,竟劳动王爷亲自出马?”
薄野欢欢心想那“逃犯”不正是自己……司让难不成真要当众折辱她!
这时,司让凉薄的声音传来:“知道僭越,还问?”
那威严的目光如有千斤,锋芒一般,逼得人浑身发寒。
薄野欢欢愤怒抬到半空的手,尴尬又不失自然地垂下来,顺势将茶盏往司让面前推了推,难为情地笑笑,又瞧瞧下面的荣安。
刚才还一副得意洋洋的荣安,脸色煞白,侍女上茶险些被她碰倒,还是齐悦帮着扶了一把。
约莫一盏茶功夫后,来者不善的三人忽然借故想起有要事需得离去。
其实打头的是荣安,荣安说走,其他二人哪还敢留下。
摄政王虽是生得俊美无双,一言一行看似也是温文尔雅的随和,任谁初见都会觉得这是极好相与的人物,可他肃清朝堂的雷霆手段,斩杀敌对政党的狠辣无情,京都早已无人不知。
方才那一呵斥,谁不发抖?
薄野欢欢客气挽留一二,见荣安连连说不,才遗憾道:“那好吧,天黑路不好走,你们可得仔细些,免得被那不怀好意的宵小之辈哄骗了去。”
荣安没落着好,还被这样奚落一番,脸上挂不住了,转身时动作太大以至步摇甩到脸上也不敢吭一声。
薄野欢欢心中顿时大为舒坦!
其实想来,好像前世荣安的父亲牧王不过多久就被司让残酷地搞下台了,因的是一桩贪墨案。不过荣安嫁了个审时度势又会恭维人的好丈夫,转头抱上司让大腿,夹起尾巴做人,这才幸免于难。
由此足见,识时务有多紧要。
薄野欢欢自觉那不是她该操心的事,也不多问,只借此暗暗警醒自己,转头忐忑问道:“我的满月呢?”
司让解着那节胡乱缠绕的绸缎,头也没抬,语调冷冷的:“怎么,我刚替你圆了脸面,还不如那个小婢女?”
薄野欢欢一顿,马上就道:“我谢谢你,再说,我丢人,你面上也无光不是?”
不知这话里哪个字取悦到了司让,他停下动作,笑了笑,递给松石一个眼神。
很快,松石便带了一个青衣侍女进来。
她来到薄野欢欢身前,就是一声饱含万千挂念与忧心的哭诉:“郡主!”
隔世再见,人好好的,薄野欢欢没忍住哽咽,要起身去抱抱满月,谁知忘了绳结没解开,刚起就被绊倒在司让怀里。
满月大惊,她们郡主最是厌恶跟王爷亲近的,连忙跑去拿了把剪子,战战兢兢递上去,然后就埋头跪下了。
司让冷眼盯着那把剪子,再瞧瞧这不懂事的丫头。
碍眼。
薄野欢欢额上冷汗直冒,忙吩咐道:“满月啊,你赶紧去收拾收拾,明儿一早回城去。”
*
重生一回,思绪万千,乱如麻,薄野欢欢想好好静静,想想日后出路,自然没心思办诗会,见那些乱七八糟的人。
翌日,一行人返程。
至于司屿,她半个字都不敢多问。
身边全是司让安排的眼睛耳朵,只怕说了一个雨字都要惹他们乱报消息。
届时再叫司让误会,只怕功亏一篑,后患无穷。
路上,薄野欢欢紧握着满月的手,一张灿若芙蕖的精致脸庞总是透着一股淡淡的忧虑。
满月晓得主子心情不好,但是王爷骑马与车架并行,也不敢说什么,便掀开另一侧车帘,让山野的春日暖风拂进来,与此同时,小树林里一抹熟悉的身影却叫她惊讶大喊:“郡主,我刚才好像看到玉娘了!”
薄野欢欢一惊,立刻叫停车夫探出半个身子。
满月急急指着那处,可惜薄野欢欢还没看见,就消失了。
驾车的阿饼反应快,当时就追了出去,不稍一会,就带回一个四处躲闪的中年妇女。
这时薄野欢欢也下了马车,急忙来到妇女跟前,抓住她胳膊,定睛一看,果然是在她大婚前莫名其妙失踪了的玉娘!
前世直到她逃跑出事,也没有再见过。
她握住对方的手有些发抖,声音急切:“玉娘,这段时日你去哪里了?”
玉娘见躲不住了,这才道:“郡主,老奴不好,是,是我家中出了急事。”
“什么事情不能跟我说?”薄野欢欢又追问。
满月也道:“我们四处找不到您,都担心死了。”
玉娘从前是薄野欢欢母亲的心腹,又是薄野欢欢的奶娘,一直照料她长大,感情深厚,如同半个母亲,闻言不禁红了眼眶,奈何有苦难言。
薄野欢欢只好执拗地把玉娘先带回马车,目光略过司让时,警惕而防备。
司让脸上没什么表情,骑马行在了前头。
车上,玉娘解释说是家里一个欠了赌债又沾上人命官司的亲侄子来投奔,她怕连累郡主,才不告而别,如今侄子入狱受刑,又觉面上无光,是以不敢来见郡主。
薄野欢欢听着却觉得奇怪,不安地压低声音,问:“是不是司让……”
玉娘下意识瞥了眼窗外的方向,连连摆手:“不不,老奴的私事,与王爷没有干系的。”
薄野欢欢的神色便有些一言难尽。
司让的占有欲,不仅是对男人,女人也不例外。玉娘失踪之时她就猜测会不会是因为当初想要拒婚时玉娘献计太多,触怒司让,他干脆把人弄走。但是与他对峙时,他只冷笑,道:“你丢了个老妈子,也赖我?”
司让此人坏是坏,却坏得可用“光明磊落”来形容。
可后来无数次吵架翻旧账,他却沉默下来。
薄野欢欢心中疑虑却没有打消,不过不管怎样,此事可以日后慢慢查探,只要玉娘平安回来,好好活着,她就心安。
恍惚间,这失而复得的喜悦好像也来的太快,太不真实了。
好像一场梦。
她又掐了掐自己。
满月和玉娘异口同声道:“郡主,您做什么呢?”
薄野欢欢眼中泪花闪闪,是掐狠了,疼的,也是亲近之人的关怀近在咫尺,感动的,她摇头道:“高兴,我太高兴了。”
满月忧愁得不行,扭头小声对玉娘说,郡主摔下树,磕着脑袋了。
玉娘叹气,小心把人拉过来,让她枕在自己怀里,仔细察看“大概磕坏了的”脑袋瓜。
薄野欢欢哭着,又笑了出来。
这样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回到郡主府。
慈宁宫来人,说太后娘娘有事召见。
薄野欢欢小脸一垮。
当今太后乃是幼帝的生母媏贵妃,也就是司让的胞姐,毕竟是斗过后宫众妃且荣登太后宝座的女人,严苛深沉,板起脸教训人很是可怕,自先帝和先皇后去世,她便不太喜欢进宫了。
这一回,十有八.九是司太后听到诗会风声,又又又叫她去兴师问罪的。
正出神想着,就听司让当着那传话内官的面吩咐府卫道:“郡主言行出格,有违礼法,近日且先禁足府中好好反省罢。”
禁足?
禁足!
薄野欢欢简直头皮一炸,出于身体本能的,战栗起来。
司让这个疯子,不管她解释什么都不忘禁足是吧?还在先帝伯伯亲赐的郡主府、在她的地盘关她!
她不如进宫去挨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