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池躲在假山后。
她的视线落在了前边的李叹身上。
他们的音量是她时而能够听得清楚的那种,但时而那些关键性的消息又被风花倏落的声音掩饰了。
她捂住嘴唇,一颗心骤然紧缩。
“吴嬷嬷被夫人请回来了?”
“爷,在路上,要不要……”那杂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清池看见了那人的脸,他的脸上有个痦子,一脸的凶狠相也因此变得老实忠厚。
此前,清池从来没有在安定伯府见过有这样的花圃杂役。
李叹又说了句什么,清池没听清。
她听得一半一半的,因而没法完全理解他们话里的秘密。
只能靠着一半猜测,这位吴嬷嬷她也听说过奶嬷嬷程嬷嬷说过,在她小的时候也是她的奶嬷嬷,后来就自请回老家的。
很快,清池明白了,她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不,准确来说,她是李蓉蓉的奶嬷嬷。
联系起这阵子发生的事情,她应该是当初弄丢了李蓉蓉后,才会遭伯爵夫人厌恶,离开了安定伯府。
这次回来,还是伯爵夫人深感女儿需要老人调养,才想起了这位被她抛之脑后的奶嬷嬷。
为什么李叹不愿意她回来?
清池隐隐觉得这一点会揭开秘密的帷幕。
可越是想到她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地就发现了李叹的秘密,她整个人都开始心绪不宁起来。
她甚至没有发现,她在紧张之中,呼吸声变粗,僵硬的身体也动了一下。
李叹和杂役两人同时看了一眼清池所在的方向。
拥着假山的池水悠悠地划开一个个涟漪。
那圆圆嫩嫩的荷叶上随意舒展着自己的婀娜。
光影交错之间,风倾倒窸窣挨挤的声音也响起——
杂役低声道:“爷……”
李叹英俊的脸庞上看不出情绪,他手仍然倒扣在背后,凝视着这一池波光碎影。“你先走吧。短时间内不要再入府了。”
杂役错愕地应下:“爷,那小的退下了。”
清池紧紧贴着山壁。
她再次看时。
几乎是一眨眼,那和李叹说话的杂役已经不见了。
李叹走到桥上喂鱼,鼻若悬胆,五官冷峻。
偏偏他所在的那个位置,就正好挡住了她离开假山的甬道。
清池一时之间竟然不敢肯定,他是不是已经发现了她?
真是要命。
清池额头上都快要冒出汗珠,难道她要一直躲在这儿?
等他离开,这无疑是当下最好的办法。
李叹的鱼食快喂完了,清池从来没发现,她这个一向冷血的大兄还有这般闲情的时候。
他喂起鱼来俨然一派贵公子的优雅闲情,毫无武人的大开大阖,这一点倒是叫她觉得挺奇怪的。
终于,他喂完了。
今日是他休沐的时候,就如过去他的习惯,在这里散步完了也该回守拙居了吧。
踏踏的脚步声消失在石板路上,清池静候了一会儿。
她在发现假山这边没有人后,才踏出一只脚。
绣鞋上的珍珠花缀出了细微的响声,仿佛和花柳同眠。
清池松了一口气,心底的紧张也缓去了不少。
她走出假山,走到窄窄的小桥看着隔水两面的花圃。
园林花卉盆景摇坠在春风底,吹得人心都软绵绵的,细细的一脉花香也勾勾绕绕的。
可惜,她并没轻松一会儿,走出来就看见了站在梨花树下的李叹。
梨花如雪漫了一地。
男人一袭常居服的玄袍,蝙蝠纹地在阳光下深邃得仿佛能够折射入所有的光线,正如他这个人予人那种深不可测的心机城府。
他盯着她瞧,那种视线像是打量,冷酷又倨傲。
清池率先打招呼:“大兄,好巧啊,你也在这看风景?”
她露齿一笑,灿然,明艳得似那墙角开的一簇红山茶,热烈得要拥抱整个春天,稚嫩的容颜里已经有了倾国之色。
她这样拼命地讨好一个人,被讨好的人也不至于无动于衷。
只是李叹心头的怀疑不会消散。
“这里的风景总是很美。难得休沐,过来瞧瞧。”
“我也是这么想的。”
李叹不满地道:“你身边的丫鬟呢?怎么不陪着你。”
清池赶紧道:“是我不许她们跟着,这在自己的家里,一群人跟着,那可太没意思了。”
李叹不认可地说:“府里太大了,你只是一个人,若被冲撞了,那可不是一件好事。”
他说得很隐晦,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话里有话。
但清池心虚啊。
清池觉得他在警告自己。
她还是大胆地开口问道:“方才远远地瞧到大兄在和花圃里的杂役说话,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对培植花苗有兴趣了?”
那双鹰眸瞧得她有点头皮发麻。
“随便问问。”
“这些事不该是你这样的小姑娘关心的。”李叹语气凉丝丝的。
好歹是一起相处十多年的兄妹了,清池知道在李叹面前什么时候该乖巧像只猫儿。
“听到了多少都好,忘了。”男人临走之前,摸了摸她的头。
他身上那种冷得发锈的气息贯穿了她整个人,冻得她脑子发昏。
这好像是在钢丝上跳舞,危险又迷人。
她一直都知道,李叹是个危险的人物。
他有两张面孔,一张是明面上的,一张是不该看见。
他有许许多多的秘密,但这许许多多秘密都是要人命的。
她本来是想试探他,结果被警告了。
清池唯一庆幸的一点,就是李叹虽然多疑,但又自大地轻视了她。
*
她和蒋唯的婚约黄得很理所应当。
甚至对两家来说,这根本就不能说是黄,只是换了一位女主角。
也就是把庚贴一换的小事。
他们的婚礼还是明年的这个时候举行。
清池不知道当初说得凿凿切切的蒋唯现下如何,反正心里有人的李蓉蓉最近是挺闹腾的。
安定伯早就习惯了女儿是那种不必有思想,但必须得听话孝顺的封建大家长,当然也没纵容李蓉蓉,直接就禁了她的足,在她没有反省之前,别想出珠绕斋。
安定伯夫人心疼女儿,虽然李蓉蓉出不了珠绕斋,但要什么给什么的宠溺态度,谁又敢真的拦住她。
但人就是一种永远也满足不了的贪婪动物。
李蓉蓉满心都想要破坏这桩婚约,她根本就不想捡清池不要的东西。
没错,家世完美的蒋国公世子在李蓉蓉眼里,可不就是爹娘把李清池都不想要的东西扔给了她。
所以,头一次,李蓉蓉聪明了一回,主要邀请清池上门商量。
清池真的蛮意外的,当然也觉得蛮搞笑的。
难道她还以为这桩婚约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还是她们两个小女孩能够决定的?
李蓉蓉很别扭,这一面她觉得自己好像抢了清池的婚约,心虚有之,报复有之。
一面她又觉得一直以来自己的幻想被彻底戳破了,安定伯和安定伯夫人根本不是真的爱她疼她,不然为什么连问都不问一句,就把她给许给了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人。
这种复杂的情绪两厢交织。
所以在面对清池时,李蓉蓉显得很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