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秋高气爽。
墨宛汐靠着草垛歇息,暗道:“没地方去,也没想好往哪去。没酒,没事,没盘缠,这醒来还不如长睡。
他忽闻脚步声渐近,几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从草垛旁经过。墨宛汐见他们神色匆忙,只道是有什么新鲜事,忙跟了过去。
“这位小公子,你们这么着急赶路,可是前方有什么稀罕事?”
少年中有一人答道:“听雪楼问酒啊,你别拦我们,这都在赶时间呢。”说罢,几人便慌忙离去。
听雪楼是哪里?问酒?听起来还挺有意思。
墨宛汐疾步上前,跟着那几名少年,赶了半日,顺着人群走到城外。
城墙匾额上刻着“盛安城”三字,一看便是热闹之地。
果不其然,进了城,人群都往东处涌动。
墨宛汐跟刚才那些少年走散,随便找个摊点,探头问去:“这位小哥,听雪楼怎么走?”
“这些人都是去听雪楼,你跟着人群走即可。”
道声谢后,墨宛汐顺着人群,没走多远就堵在半路,外层套着内里,起码围了七八圈。原地跳起,能看见一个三层牌楼,应是众人口中的听雪楼。
墨宛汐为了跟那几个小公子赶路,没有御灵飞来,硬生生走了半日。
身上衣衫褴褛,面上疲惫不堪,脸上的泥巴都没顾上抹净,又在人群中被挤来推去,现下身上又在发汗,甚是狼狈。
“大伙儿,稍安勿躁,问酒马上开始。”楼上出来一个中年男子,对着楼下的人群高声喊着,“还是老规矩,能尝出酒中有什么玄妙之人,可得重金。”
一听有酒,还有重金,墨宛汐两眼放光。这两物都是自己当下最缺之物,真是如有天助。
墨宛汐从七杀宫匆忙出来,七杀红也没给盘缠,虽说修行之人辟谷过,但一路劳顿,肚子早就咕咕作响。
“按顺序一个一个来,请。”
只见听雪楼楼门大开,几个壮汉从里面抬出十几坛酒,尽数打开,倒在碗内,分给众人。
“酒里掺了水。”
“是醋的味道。”
“就是加了糖。”
“定是蚯蚓!对,是这个味。”
“臭鸡蛋,一定是加的臭鸡蛋。”
“不,是粪臭味。”
听前面那些人越猜越离谱,关键是还都未猜中。
心中好奇,墨宛汐飞身上前,从桌上端了一碗,看外相并无特殊,闻着也没什么香味,刚抿一小口,就连忙吐出:“我当是什么稀罕物,不过就是泉水中,加了点白鹭兰磨成的粉而已,难喝至极。”
真不知这听雪楼是何用意,想必是捉弄这群普通百姓,讨个乐子。
墨宛汐顿时觉得无趣,转身欲走。
忽然,一道刀芒杀来,墨宛汐手中灵力一转,闪身避开,将其弹向旁侧。刀芒将酒桌劈开,周围全是酒坛落地的咣当碎响和人群仓皇逃走的声音。
又一道更加凌厉的刀芒劈来,风起尘涌间,一个黑衣人从人群中飞出。
墨宛汐与其对了几招,发现此人来头不小,修为甚高,脸上戴着黑色面具,看不清模样,借着刀芒,隐约间看见刀柄上写着“饮血”二字。
遇到一个修为如此了得的人物,看样子,今日是藏不住极乐鬼老这个身份了。
再接招时,墨宛汐手掌运力,数只极乐飞羽闪出,伴着声声长嘶,化作厉鬼模样,将刀芒全部打回。
“是他,是那妖祟,他来盛安城抓人,快跑啊。”
“妖祟吃人啦,跑啊。”
不知周围谁先喊了一声,之后就是各种哭天抢地的声音充斥耳边。还没跑走的人中,干脆都从路边捡个破筐将自己罩住,算是有个藏身之所。
极乐鬼老竟如此让人惧怕,都已经到吃人的地步。
墨宛汐心中长叹,不想恋战,可那黑衣人刀锋颇为凶狠,刀刀均是落在致命之处。
化解几番后,墨宛汐飞身闪向一边,看向黑衣人:“我与你有何冤仇?”
“你离经叛道,罔顾人伦,罪恶滔天,天下人都要诛你!”听闻悲鸣声赶来的问岳剑宗弟子,将墨宛汐围在中间,均是拔剑长向。
方才说话之人正是岳海初,紧握佩剑,直指墨宛汐。
“诛我?就凭你们几个小辈?”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但这几个小辈也太过玩闹,墨宛汐不想在这些小辈身上浪费功夫。
眼看不远处的黑衣人蓄力待发,这群小辈必然被殃及,于是挑起眉梢,冲着身侧的众人怒吼一声:“你们即知极乐鬼老的手段,还不滚开,莫不是找死。”
“我等死也要杀你。”岳海初后面的话还未说完,便剑指墨宛汐杀去。
墨宛汐不想伤他,只是一味躲闪,就在这时,黑衣人刀光大盛,直逼墨宛汐身后,而岳海初也正闪向墨宛汐的后背,误打误撞下,正好直面刀锋。
岳海初感到后背的刀锋冲向自己,情急之时,猛地转身,却已躲闪不过。
墨宛汐登时催力,正欲动作。忽闻埙声传来,伴着幽怨之声,一块瓦片从听雪楼顶杀出与刀锋相击,直接将黑衣人的刀锋打散。
黑衣人一听埙声,招式微顿,即刻闪身撤走。
这么远的距离,单凭一个瓦片就已化解如此锋利的刀芒。
未曾听说哪位高人用埙,且修为如此之深。若放在当年,恐怕连世家公子榜榜首的怀音公子都自愧不如。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人才辈出。
“多谢白谷主相救。”岳海初等人对着听雪楼揖礼。
谷主?墨宛汐低下头,心中思绪翻涌,百感交集,乱如缠线,舌中酸甜苦辣,全部尝遍。
莫不是他?真的是他?如若是他,该如何面对?
杀了他,为自己报仇?还是装作不认识,忘记过去?
不,还没想好,自己不能见他。对,走,赶紧走。可此时墨宛汐的身体却像是陷在原地,拔不出,挪不动。
就在这时,一双曲水纹靴落在眼前。
墨宛汐暗道:“大事不好。”
四下无声,良久之后,墨宛汐缓缓抬头,曲水纹宽袖,茶白素袍,不染一尘。
眼冷如霜,眸灿如辰。腰间挂有一埙,埙身刻有“无忘”二字。旁侧的竹牌端正的刻着“空音谷,白笙”,寥寥几字,便将人拒至千里之外,不敢冒犯。
一如往日所见,此人气质清洌如酒,让人不敢沉醉,却引人微醺。一如往日所想,这人一看就是个不苟言笑的木头疙瘩。
墨宛汐最讨厌他整天摆着张臭脸,淡漠至极,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一副关我屁事的样子。除此之外,还讨厌他永远都是神色闲淡,仿若无事的样子,让人恨不得将他作弄几番。
无论世人再怎么吹捧他容貌举世无双,墨宛汐都觉得他就是个好看的木头桩子。
虽说早已料到有朝一日会遇见白笙,却不曾想这么快就给撞上。
白笙只字不语,站在墨宛汐面前,眼神没有丝毫闪躲,直直地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泥泞,浑身散着酒臭的墨宛汐。
与其目光相对,墨宛汐连忙低头。
十年前,万人喊诛之时,墨宛汐颓丧之际,也曾想过千种万种死去的方式。被名门正派挫骨扬灰也好,被魑魅魍魉食肉寝皮也罢。
可是,为何?为何偏偏是你?
此刻,墨宛汐想抬头揪起他的衣领,将他按倒在地,问他为何这般不容自己?但既然自己死而复生,于心无愧,自当逍遥度日。此后命只在自己手中,不许任何人随便取走,包括白笙。
心中渐渐明朗,收拾好心情后,墨宛汐手中现出极乐羽,指向白笙。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怒意,极为平静,像是看见自己普通的旧识:“白谷主,好久不见。”
一句话说完后,白笙面无表情的脸色,终于有了起伏,但看不出悲喜。
下一秒,墨宛汐就被他定身,动弹不得。白笙就这么把人打横掳走,消失在众人面前。
问岳剑宗一众小辈瞠目结舌,面面相觑,颤声道:“他,他掳走了极乐鬼老?”
“白谷主定然是觉得在我们面前杀了他,太过血腥。”
“不不不,白谷主一定是觉得轻易杀了他,太过于便宜他。把他带回去,再用长辞令杀一遍。”
“我觉得白谷主,定然是怕打起来,殃及我们,换个宽阔的地方再杀他。”
“白谷主,为何一言不发就把人带走?这可如何是好?”
“对啊,对啊,好歹告诉我们回去怎样复命。”
御灵飞行约莫一个时辰。
墨宛汐腰酸不已,心想这个木头也不说去往何处,将自己拦腰打横,仅靠手中吸力牵制着自己,浮在半空中。
飞了这么久,是个人都无法忍受,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墨宛汐破口大骂:“白笙,你要杀要剐,你开口便是。或是找个地方,你我打上一架,你这样羞辱我算什么?”
“白笙,好歹我们相识一场,你放我下来。我不用极乐飞羽,让着你还不行么。”
“白笙,我再说一遍,你放我下来。”
“白笙,你再不解开我身上的禁制,我就强行冲开。”
说到这里,原本毫不理会他的白笙,才缓缓开口:“别闹。”
什么?别闹?
墨宛汐立马不乐意:“我昨晚睡在草垛旁,今天又被人群挤来挤去,一身酒气,满脸泥巴,污秽不堪,你竟然嫌弃我闹。你放我下来,我要杀了你。”
言罢,墨宛汐看见白笙身体微微一顿,万年不变的表情中,挤出一丝不忍。
不可能,当初就是他杀的自己,墨宛汐随即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别动,马上就到。”白笙略带温柔的说出的这几字,真让墨宛汐老实起来。
这木头疙瘩今天怎么回事,早已习惯他冷言冷语,突然语中带柔,让人顿感反常。还有七杀宫的那俩人,这些人到底为何都变得如此怪异,一反常态?以及那个黑衣人,自己在那儿猜着听雪楼的问酒,便恶狠狠的杀来。
这个木头桩子,更是恐怖。要杀便杀,突然温声细语,比当初杀了自己时,还要让人费解。
墨宛汐正想的入迷时,被白笙拉住往下一跃,竟已到达去处。
定睛看向所到之处,墨宛汐僵硬在原地。
飞鸿不过,猿猴不攀。绵延千里,屹立万年。雨雾氤氲,远山近岭,清风拂过,虚无飘渺。山顶有片开阔处,竖着巨石,洋洋洒洒的刻着几个字——白山之巅。
“你要在这里决一生死,是吗?”墨宛汐现出极乐羽,看向眼前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和书一起成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