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轻轻而来,温软的声音又说:“陛下昨夜说过,日后要一直戴着它。”
一点点衣料摩擦声和金石碰撞声传来,季恪柔和的话语跟着响起:“不错,已经丢了一回,朕绝不允许自己再丢。”
轻软的声音幽幽一叹:“草民惶恐,当年的事本就与陛下无关,陛下千万不要再自责了。”
姜宣大惊大震:他们从前就认识?!
他站在门边,往前探了探身——
映入眼帘的是季恪的背影,那人站在季恪对面,身体被遮挡,几乎看不见。
紧接着,季恪抬起手,很亲密地摸了摸那人的脑畔:“昨夜说过,你无需自称草民。”
“谢陛下恩典,但这是在外面。”
季恪没有说话,也看不到脸,但姜宣却能感觉到他笑了,而且笑意比从前的任何时候都要深。
这时季恪转身朝殿门走来,姜宣下意识想躲,可转念一想:躲什么躲?有必要吗?他身正不怕影子斜!
于是他盯向季恪,一动不动地盯着,用气势汹汹并带悲愤的眼神。
突然看到他的季恪自然愣得停下了脚步。
但神情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然后变得紧绷、冷漠,甚至有些麻木。
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君后有事?”
姜宣气死了,头一扬,眼睛看向一边,才不答话。
季恪微微蹙眉,片刻后道:“无事就不要乱走,尤其不要堵在朕的寝宫之外,甚没规矩。”
姜宣:!!!
季恪居然跟他说这种话!!!
正在震惊,季恪突然又大变脸,朝殿门内温柔地说了声“来”,一直藏着的家伙便终于出来了。
“你就呆在此处,哪里都不要去,谁叫都不要走,中午朕回来陪你用膳。”
“草民遵旨。”
季恪很满意,这一次直接无视掉姜宣,彻底地走了。
明威殿外只剩下姜宣和那人。
视野开阔,一旦看清,姜宣的脑门当即又挨了一记猛锤。
浅绿色曳地绸衣,半束的发顶扎着暖玉小冠,低垂的脸上眉形温柔,面容清疏,眼角含愁……
同曾经季恪要求他的一模一样。
还有那半束的发内藏着一根细辫的形制,亦与上次出宫籍田时,季恪趁他睡着,亲手为他梳的发式一模一样。
……好,好得很。
曾经他以为那些是身为君后的礼仪,曾经他以为那只是季恪自己的一点喜好,曾经他更为季恪亲手为他梳头,还梳了那样一个别出心裁的样式而开心,以为他对自己很用心,谁知原来……
明白了,一切他都明白了,所有那些曾令他感到困惑和无法解释的细节在这人的出现下骤然迎刃而解!
当真是好得很!
这时那人走上前来,跪倒道:“草民白玉弓叩见君上。”
……白?
……玉?
……弓?
姜宣的心猛揪了一下,睨了一眼那颗垂着的脑袋,一言不发地扭头走了。
他跟他没什么好说的。
回到明华宫姜宣就哭了。
再也忍不住了,从小到大,哥哥对他无比地好,老师师兄师姐也极其疼他,他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欺负过!
他被骗了!
骗他成婚!骗他的感情!骗他跟他洞房!
他还傻乎乎地自得其乐!好蠢笨!
姜宣赶走了所有侍从,独个儿趴在桌上大哭。
进宫以来和季恪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件件重现,明明没有多长时间,可他却觉得经历了许多许多,好像比在师门里的十几年都要多。
但那全是假的。
不过是给他人做嫁。
季恪口口声声说喜欢他,说把他当作了天上的明月,说得人尽皆知,结果呢?
白玉弓。
“玉弓”不就是月亮吗?
“白玉弓”不就是白色的月亮吗?
从头到尾,没有一丁点儿是真正的他。
没有一丁点儿。
姜宣的哭声更大了,双拳攥着,又气又恨地砸桌面,门外侍从们挤在一起,着急地问他怎么了,还连声劝他不要哭。
怎么可能不哭?!
他恨死季恪了!
想到这里,脑中发出“叮”的一声,姜宣爬起来揉了两把朦胧的泪眼,一边吸鼻子一边从怀中摸出被保护得很好的准备送给季恪的手串。
送什么送,人家早就有了,才不稀罕呢!
姜宣悲愤交加,狠狠一攥手串,起身推开屋门,在围成一团的侍从们面前使劲儿一扬手,侍从们一愣,下意识地随着他的动作回头望去。
“不许捡!”
众人一顿,转而围上来,关心的关心,哄劝的哄劝,端水的端水,更衣的更衣,帮忙擦泪的帮忙擦泪。
……
整整一早上,明华宫鸡飞狗跳,季恪那边也好不到哪儿去,早朝与御书房议事时频频走神心乱,既渴望着中午快点到来,又莫名地有些恐惧。
好不容易挨到时候,回到明威殿殿外,却是一讶。
“你……谁让你跪在这儿的?!”他一把把白玉弓拉起来。
白玉弓跪久了,双腿酸软,靠着季恪的力量勉强站住,怯怯道:“参见陛下,无人让草民跪。”
“朕不信,说实话。”
天威之下,白玉弓只好说:“是……清晨那会儿,陛下摆驾之后,草民向君后见礼,君后……没让草民起来。”
他越说声音越低,似是十分为难,但不妨碍季恪心中的火“蹭”地一下被点燃了。
“陛下,其实君后他……”
“不用说了,你先回去歇着。”季恪吩咐仪仗不用跟来,独自大步离开。
-
明华宫外。
季恪刚跨进殿门,就见角落处一个宫女鬼鬼祟祟地蹲着,被他一吓,“啊”了一声跌坐在地,一手向后一背,面容紧绷。
季恪眼神冰冷,问:“手里拿的什么?”
小荷目光闪烁,本不想给,可天子问话,又明显搪塞不过去,便双膝跪地,将手中的棕色手串摊开捧向头顶。
这东西季恪没见过,也与君后配饰的形制不同。
“这是男子的款式,你身上为何会有男子的东西?”
在宫中私通是大罪,小荷只好实话实说:“禀、禀陛下,这是君上从宫外买来,准备……赠与陛下的。”
突然间,季恪心头一软,气势也减了几分:“那为何在此处?”
小荷一顿,硬着头皮低声说:“因为君上刚刚……发火,扔了它,还不让捡,但奴婢觉得君上可能只是一时之气,担心君上过后想要却找不到,就偷偷出来捡。”
季恪:……
他的脸有些烫,甚至有些无地自容,可一想起跪了一早上的白玉弓,便又怒起来,重整气势大步走进宫门,直入正厅。
姜宣正在吃饭,不像从前那样一见到他就立刻迎上来,反而看不见他似地端着碗埋头虎咽,好像吃得还……挺快乐?
季恪心底又冒出一小股无名火。
“君后。”他沉下声,“朕有话问你。”
“正好!我也有话跟你说!”姜宣含着饭菜大声嘟囔,然后使劲儿一咽,又用手巾把嘴一抹,站起来仰头昂视,气势汹汹道,“我不当你的君后了!我姜宣堂堂正正,绝不做他人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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