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瑶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
她身后冷汗淋漓,心中却松了一口气。
两道血契。
只要南哀时不死,她的任务应该便不会出什么差错了。
她身上狼狈不堪,可精神是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前所未有的振奋。
仙殿大门紧紧闭着,门扉上雕琢着各类奇珍异兽,表面蒙着一层如琉璃般剔透纯粹的光。
她划开自己的掌心,将鲜血淋漓的手掌贴在门上。
流转的光遇到了看不见的阻碍,逐渐堵塞起来,最后慢慢淡去。
竹瑶一直按着门。
血流干了,她便再割开一道口子。
湿透的衣服沉甸甸往下坠,脑海开始发沉,发晕。竹瑶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觉得有些口渴。
流光彻底暗下去了。
在一侧冷眼旁观的南哀时轻轻挑了挑眉。
他欲往前行,抬步时身形却突兀地一顿,偏过脸看向那花圃。
一缕奇异的臭气拂过鼻尖,转瞬即逝。
南哀时眯起眼,注视着那片看似安静的花园。
……可一只小小毒虫又怎么能逃得出他的掌心。
那大殿殿门雕栏玉砌,黯淡下来后也仍旧宏伟。
只是它失去了封印后不再紧闭,竹瑶只觉得自己倚着的、那牢不可破的高墙消失了。
门扉发出长长的一声“吱呀”,看似沉重的大门被轻而易举地推开。她整个人往前一倾,毫无防备地向地面跌落。
手腕被人握住,她整个身体被用力拉向身后。
肩骨抵上什么坚硬的东西,鼻尖血腥味弥漫。
她被锁在那冷得令人发颤的怀抱里,迟半拍地意识到,是南哀时拉住了她。
……真是难以置信。
按照魔尊的性子,就算有人在他眼前摔得头破血流,他应当也会无动于衷才是。
这个念头自竹瑶脑海中一闪而过,下一瞬间,拉住她的少年便与她拉开了距离。
他的视线从花圃上收了回来,低下脸看竹瑶,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伸手拉人的举止有多么古怪。
旋即他伸指摸了摸被她身上的水湿润的衣襟,双眉明显蹙了蹙。
“只不过流了这么点血,”少年魔尊拧眉道:“你怎么连站都站不稳了。”
竹瑶头晕眼花,很是难受。她张了张唇,却没有什么力气说话。
她在心中默默想,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样,一边走路一边无止境地流血,还能像个没事人一般。
猫妖耷拉着耳朵站在那里,尾巴恹恹地垂在腿边,一声不吭。
南哀时的脑海中掠过刚才所看见的画面。
她站在门前,娇嫩白皙的掌心被割得皮开肉绽,莹润纤细的手指间血迹斑斑。
与他一样,被鲜血染红,浑身弥漫着铁锈般的气息。
他的舌尖隐秘地抵了抵齿关。
下一瞬,竹瑶便听见魔尊命令道:“变回你的妖身。”
她抬起脸,面露茫然:“?”
但她确实流了太多血,维持着人形这种放在平日微乎其微的消耗此时此刻也变得格外费力。
猫妖变回了猫身,爪子间还沾着鲜血,蜷缩在地面上,顺服又可怜。
少年魔尊满意上前,伸手掐住了猫妖的后脖颈。
他把猫妖单手拎了起来。
竹瑶:“……”
她被抓住了命运的后颈肉,于是动也不敢动,变成了一只僵硬的猫条,只能用眼神震惊地控诉。
“你走不好路。”
南哀时并未垂眼看她,语气淡淡,理所当然道:“莫非要我慢慢腾腾地与你并行不成。”
竹瑶缓了好半拍。
整个肚皮都暴露在了空气里,她忍不住哑着嗓子建议道:“我可以蹲在你的肩上。”
“呵。”
少年魔尊嗤笑一声,冷声堵了回来:“痴心妄想。”
他们穿过殿门,走进了大殿里。
世人皆以为成了仙便能够长生不老,能够不死不灭。
可这世间哪有真正意义上不死不灭的生灵,即便是那逢魔之刻诞生的邪魔,还是要在死寂一片的赤血渊下度过一次次轮回。
神仙为自己搭建的坟陵,名为生死梦。
他们的魂魄在梦境中残留,如甘露般反哺世间,直至消散,再入轮回。
脚步声在空寂大殿中回荡。
狐耳长尾的女人雕像立于大殿中央,发丝根根分明,就连眼波都好似含着绵绵情意,美艳精致得犹如鬼斧神工。
在这座雕像前,他们犹如蝼蚁般矮小。
竹瑶有几分震撼地看着那座雕像,心中升起感叹,下一秒便听见南哀时在她头顶上冷嘲:“自欺欺人。”
竹瑶:“……”
大殿穹顶华美,壁画精美绝伦,殿堂中却只有这么一座雕像。
竹瑶的精神稍稍恢复了一些,一双猫眼四处张望,不知魔尊想要得到的那秘宝究竟在何处。
南哀时信步往前走,绕过了那巨大的狐妖雕像。
然后竹瑶便看见了雕像后方底部上开着的一扇小门。
这座雕像里头竟别有洞天,拉开门走进去,便能看见两道玉石长阶。一道盘旋而上,一道直直向下。
南哀时未曾犹豫,迈往向下的那一道长阶。
猫妖嘴巴张开,似乎又要说话。南哀时目光一扫,“啧”了一声,道:“别用你那破锣嗓子和我说话。”
先前咳嗽咳到嗓子哑掉了的竹瑶:“……”
顿了顿,南哀时又道:“上面是那只狐妖的坟墓。”
“下面是他自己的墓穴。”
猫妖一双眼瞅着他,南哀时却懒得解释,直径往下走。
那种脑子里只有情情爱爱的蠢货在想些什么,他一眼便能看穿。
从他那里求来傩面,将隐去了妖气的狐妖带入仙地里,想要仙妖长伴,贪婪至极。
最后得到了一具死气沉沉的尸身,心生癫狂愧疚,就连死后都不敢与那妖怪同葬。
这一切,世间大抵没有比“笑话”更合适的形容词。
向上的台阶边缀满鲜花,壁上悬着明亮灯火。
向下的台阶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猫妖的瞳孔不自觉地变得又圆又大。
阴冷湿气扑面而来,黑暗中一切事物的轮廓都变得模模糊糊。
她看得不太清晰,所幸自己不用往前走,被魔尊带着向下,什么也未曾磕到。
不知走了多久,南哀时脚下的阶梯终于变成了平地。
眼前视野稍稍亮了些。
这里是一间石室。
石室里是一方水潭,水面没过了他的膝。那水潭寒冷刺骨,南哀时感觉不到,却能察觉手上拎着的猫妖蜷了蜷尾巴。
真是麻烦,他心中道,抬眼望向四周。
石壁四面有四个门洞,而水潭中央有一朵仙气萦绕的花。花瓣通体洁白,如水晶般剔透,隐隐散发着光。
那花名为梦昙华,只会生长在生死梦中,又名为引仙魂。
无论是炼器还是入药,梦昙华都是极有用处的天材地宝。
南哀时走向它,指节分明的手搭在脆弱的花茎上,将它摘下,随手递给手上拎着的猫妖。
他懒懒道:“收着。”
这并无什么特殊,以往在魔域里,那高不可攀的尊主便时常会给予他的侍从一些赏赐。
那些妖魔反应不一,有的因着小小的恩惠而感恩戴德,有的面露贪婪、期冀得到更多,有的心生怨恨嫉妒。
他们尽力掩藏的情绪在南哀时眼中无所遁形,他就像是在看戏,被他们拙劣的演技所取乐。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南哀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手上再无任何重量,他低下头,红瞳自空荡荡的掌心一扫而过。
那猫妖不见了。
……
拎着自己后颈肉的手忽然一松。
竹瑶毫无防备,整只猫猝不及防地掉进水里。她吓了一跳,呛了好几口水,才反应过来变成人身。
扶着墙壁站稳的时候,竹瑶第一次在心中骂了魔尊一句。
……这阴晴不定的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
她的手上都是未结疤的伤,沾了冷水后又痒又疼。
竹瑶在落水那一瞬间变得急促的喘息慢慢平复过来,在黑暗中放大的猫眼往四周打量。
她稍稍怔了怔。
“……”
“南哀时?”
石室中只有她自己的回声,一波一波荡来。
——南哀时不见了。
竹瑶的小腿浸在冷冰冰的水里,站在原地,有些茫然。
……这地方有问题,她心中想。
南哀时消失得太快,一瞬间就不见了。更何况他若是有意将自己丢弃,压根没有必要拎着她走出这么远。
如果他有意利用自己在这里做些什么,他只会像先前直言“我要你的血”一样,直白而傲慢地命令她这个“近侍”。
竹瑶攥了攥手心。
这石室寒冷又阴森,先前散发着点点荧光的梦昙华也不见了。竹瑶尽量睁大眼睛,在黑暗水潭中摸索着向前。
她不知道石室中的四个门洞分别通向什么地方,但她不能在这水潭里坐以待毙。
竹瑶走进离她最近的那个门洞。
她似乎在往上走,身下的水慢慢变得浅了。比起从长阶走到这里时那漫长的时间,这回她抵达光亮要快上很多。
长时间处于黑暗中的眼睛面对那灼目的光时有些敏感,她伸手挡在眼前,眸光在五指缝隙间往外一扫。
……
她看到了一个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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