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血腥气味的红光甫一出现,徐逸之的眼睛就像黏在上面一般,根本无法移开。
渐渐地,他没来由地感到心烦,眉头皱作一团,有种想要大开杀戒的冲动。
关键时刻,一声“闭眼!”厉喝将他的心神从九霄云外抢回,接着是带着凉意的手掌遮住了他的双眼。
他浓密的睫毛颤动了下,如同孩子般乖巧地闭上双眼,静静感受腕部传来的炽热气息。
褚云姝见状略降低了摇铃频率,取出一柄长约一尺半的黑金尺,平放在李泽远咽喉处。
莲叶上青翠的叶片开始转为干枯,好似一瞬间就从夏日到了秋日,从新生到了老死。
弹指间,又是一捧水花溅落,荡起万千玉珠,莲叶停止变化,可混合的糊状物却开始沸腾,凑近了就能听到“咕噜咕噜”声响。
细如牛毛的银针被拔出,底部清晰可见一片光滑,再无阵法雕琢的痕迹。
到了这时,事情基本已成一半。褚云姝却不敢有一丝放松,她再度摇铃,红气蔓延得更快,一点点爬上徐逸之手臂。
她侧目看了一眼,见他紧闭双目,唇咬得发白,不时有大颗汗珠顺着俊脸轮廓滚落。褚云姝有些于心不忍,便收起青铜铃,改换一鼎巴掌大香炉。
此炉小巧,重量却可观,通体碧绿,有如初春最先生出的那抹翠色,浓郁的生机浸染心头。
炉里无香料,只在中间放了颗鱼目大小的金丹。褚云姝束起宽大衣袖,用灵力均匀碾碎数十颗无妄丹,铺洒在金丹附近,她又掐诀唤来灵火,幽深又静谧的味道自香炉传出。
她走近恢复平静的李泽远,敲碎发黄的瓷碗,同时干脆利落地用莲叶包起灰泥焚毁。
褚云姝扶起他,拿下墨金长尺,将丹药化作的丹水送入他口中,轻拍后背让他吞咽下去。
面部的玄武图腾不知所踪,只是李泽远颈侧多了三道海蓝色波浪纹,褚云姝匆匆看了一眼,就立马移开视线。
北方玄武主水,波浪纹就是代表玄武认可了李泽远。褚云姝终于露出淡淡的笑,她瞅准时机断开细链,施法将链子团成一团,用符咒封起。
她转身凑近闭目的徐逸之,轻声说道:“可以睁眼了。”
百灵般动听的嗓音带着些许的担忧进入徐逸之脑海,他睁眼,对上她关切眼神,看着她眼里他怔住的身影,忽然转头,轻咳着掩饰。
“引出的暴虐之气已经入你体内,你可有不舒服之处?”褚云姝退后一步,又补充道:“若是当真有事,请如实告知于我,切记不可逞强。”
徐逸之低笑一声,正视着一脸担心紧张的褚云姝,坚定道:“我能应付。”
见她面色依旧凝重,徐逸之打趣道:“别忘了,我可是魁首,我要是连这都应付不了,怕是要被同修嘲笑。”
说完,他还站起身转了一圈,好让褚云姝看清他确实安好。只是,他没发现他背过身时,褚云姝瞳孔倏尔收缩,又在他转过来时,笑着看他。
室内香烟、白雾交缠,气氛无端旖旎,两人对视后都迅速撇开视线,正在她们筹措着该说些什么时,李泽远嗯哼起身。
他在床上躺了几个时辰,身子惫懒得很,恹恹地提不起劲,想要坐起来,却觉得似有芒砀山压顶,根本无法动弹。
这番动静委实不小,褚云姝连忙扑灭香炉又拿起随手放在他腿上的墨金尺,盈盈一笑,柔声道贺:“恭喜泽远得玄武神力。”
李泽远一听,楞了下,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玄武之力是他能得到的?然而,他记起自己似乎、大概是穿书,姑且算是主角?所以他得到玄武这种神兽的力量貌似是理所应当?
不过,他还是不敢置信。那可是玄武!四象神兽哎!可就在他冒出这种想法时,颈部发烫,像是有人在炙烤那一块肉。
李泽远探手去摸,凸起的波浪纹不满地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像是有灵性似的表达不悦。
“我就这么被认可了?”他狐疑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霍地扭头看向徐逸之手上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淡红色痕迹,“这是怎么回事?”
徐逸之轻哧,“放心,你确实被认可,至于这痕迹,不过是施术留下的,没两日就会消失。”
说完,他看了眼褚云姝,用眼神问她,我没说错吧。
褚云姝付诸一笑,一双明眸恍若盛满星光,只叫人看见星河璀璨,皎月似水。
李泽远颇具兴致地撑住下巴看这一幕,直觉有些他所不知道的事情在两人之间发生,他没多问,只是用状似鄙夷的语气对徐逸之说:“少来!我还不知道你,如果真的没有事,你可不会用这种语气!”
毕竟是多年好友,他怎会不了解徐逸之。好吧,有时候确实不了解,不过,李泽远还是认为挚友间也应留有余地,有些事不能太过了解。
徐逸之也是一笑,但不搭理他,转身就走,留下句“我去练剑”,就彻底不见。
李泽远琢磨着就算有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否则徐逸之心再大也不会还去习剑,心里那点芥蒂轻巧地化为乌有。
等他回过神,褚云姝也已离去,桌上留了几个玉瓶并那把墨金尺。
那墨金尺别名叫做断金,不止有镇压惩戒的效果,还能够当作法器,听说用断金裁出来的符纸比原先品阶要高出不少。
李泽远心想自己不过多看了几眼就得了这般宝物,感激之情尤甚,笑了几声,毫不客气地收入囊中,感叹道,人生得逢几友,实为幸哉。
*
从孟寒雁处走出后,褚云姝拧眉站在徐逸之门前,犹豫着要不要敲门,足足等到日头西沉,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就在她正转身要离去时,偏巧看见一棵光秃秃的树,她才意识到不对劲之处。
正午,名为江篱的侍女送来包袱后小心躲藏在榕树后,可她的伪装太过简单,褚云姝早就发现树后有人。
那推到褚云姝这边,就显得不大正常了。
她在门前徘徊许久,并没有刻意掩藏气息。任凭徐逸之再粗枝大叶,也该知道她来过,断不会让她空侯门前。
更何况,他本就是个心细如发的人。
褚云姝再不犹豫,直接推门入内,她急急唤道:“逸之,你可......还好?”
她的话在看到半湿发丝,衣杉凌乱的徐逸之时戛然而止,又在她反应过来后匆忙接上。
她低头,笑自己太过多思。徐逸之不回应她又不是只有他出事这一个可能,没准他有自己事要忙,怪只怪她失了分寸。
晚间夕阳红似火,大片云霞掩映,将天空当作画布,渲染五光十色的霞光,远看是画师泼墨之作,近看又像仕女精心描绘。
彩霞明媚,在辉日下尽情释放自己的丽色,一缕橙粉色的光线在褚云姝耳边玩耍,将她一头青丝换了颜色,整个人都被橙粉色光线包裹。
迎着晚霞,她舒展的柳眉如同江上一叶扁舟,双眸低垂,淡淡的阴影落在眼下。轻风如约而至,拂落她耳边青丝,随着她微笑抬头被带至唇边,又在下一刻垂落,乖顺地贴在身侧。
徐逸之站在半开的门后,一腔心思不知是在天上彩霞还是在地上被彩霞青睐的姑娘身上,一时之间,彷佛是看呆了般,心神失守。
直到听见“逸之既安好,那我便先行告退”这句,他才如梦方醒般回了句“不要去”。
此话一出,两人都当场愣住。
褚云姝心想她许是扰了他休息,徐逸之才神情恍惚说出这句话。他合该说“不要走”而不是“不要去”,再说了,她能去哪,不过是回房而已。
于是她又补了句,“看来还是不能光练剑,你也要注意休息。”得到徐逸之心不在焉的点头后,褚云姝观他灵力运转流畅便安心离开。
“不要去......”
徐逸之喃喃着又重复一遍,他似是见到极可怕的景象,脸色无比煞白,整个人彷佛失了气力,顺着门就滑跪在地上。
他抱着头,痛苦喊道:“有危险!不能、不能去!”
彷佛又回到那段被梦魇纠缠而夜不能寐的日子,徐逸之只感觉头疼得厉害,依旧是不属于他的记忆片段在脑海里不断放映。
他看见满目的血把世界染成红色,鼻腔里充斥着血的味道,每走一步都好像踩在血泊里,脚抬起时会有一连串地血滴落,如同细雨般绵延不绝。
断壁残垣间,无一丝生气,飞鸟走兽,花草树木通通都无,唯有一株蓝紫色荼蘼花无助地跌倒在血泊里,像极了悬崖峭壁中唯一一朵花却被风雨摧折,不复荣光。
他还看见了......褚云姝。
徐逸之抱住头,几乎趴在地上,刚沐浴过的身体和洗净的发丝又变得灰蒙蒙,他却无暇考虑这些,满脑子都是:怎么会这样!
“褚云姝”决绝地站在彼岸,唇瓣张合,不知在说什么,她的身后是一张巨大的能吞下天底的嘴,她就站在边缘,彷佛下一刻就会后退到深渊。
那不是她!那只是梦中无名人,不是他认识了解的褚云姝!
徐逸之无声嘶喊,撕心裂肺的痛从脑子里传来,可他身上一丝伤痕也无,只是单纯地感到痛,他像是在为别人而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