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花拳绣腿,少城主一见便知。”褚云姝放大了声音,有意无意地看向头顶夜空,又向后摆手,一副要唤暗卫出来的模样。
沈妙姿急忙喝止,“褚姑娘何必冲动,我不过跟姑娘玩笑罢了!”
她本就最为忌惮褚云姝,面对她时,总是提起十二分心神,时时刻刻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顺着井壁望去,一截刺目的淡红光辉在井口晃悠,由不得沈妙姿不相信,这分明就是早有防备。
也是她心急,还没开始转换就出来挑衅,目前虽有几分实力,到底还是肉体凡胎,总归不是修士的对手,沈妙姿也只好同褚云姝继续周旋,拖延时间。
“玩笑吗?”褚云姝含笑问她,悠然地整理鬓发,神态自得,若不是身处幽暗狭小的井底,真叫人以为她身在殿堂。
“少城主这玩笑可一点也不好笑,反倒令人不爽,心生害怕。”
嘴上说着害怕,可沈妙姿观她情态,只瞧见七分胜券在手的自信和三分对她的嘲讽。可情势早已大变,纵然沈妙姿有心讥讽她,也碍于那上方的暗卫而不敢轻举妄动。
“哦,那怕是姑娘听错了,妙姿久在深闺,口齿笨拙,若是说错了话,还望褚姑娘莫要介怀。”
“原来是我听错了吗?可我怎么听见少城主要拿我们几个当作踏板呢?”
枯井阴冷,空气不畅,沈妙姿只觉一口气哽在喉咙,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她倒抽一口冷气,颇有些不痛快地回答:“我也没这个能力,不过说说而已。”
沈妙姿臭着一张脸,嫌恶地后退一步,一只脚踩在暗门与井底的交界处,背靠着青苔横生灰黑色井壁,补充道:“就算要找人做踏板,我也有分寸,褚姑娘不必担心自身安危。”
她本就打算用那东西控制褚云姝,她虽不出远门,可也知道那东西的威力,她父亲更是直白道明那东西就连大乘真人都要谨慎对待,应付褚云姝那是绰绰有余。
至于其他几人,沈妙姿认为不过乌合之众,就算平白消失也无人在意,只要与自己撇清关系就无碍。
褚云姝再没说什么,她只是皱眉,深深地看来沈妙姿一样,看她一脸不屑的傲然,看她一身奢华至极的衣裙,忽而感到悲怆。
她微低着头,小心掩好自己的情绪,再昂首时,仍是那副自信面孔,轻轻闭目睁眼,眼波流转间淡然一笑,“少城主有颗玲珑心,如此看来,我还要谢过少城主了。”
“不请我进去看看?”
沈妙姿挺直身子,狐疑地看着褚云姝,她摸不清褚云姝的想法,这摆明了就是她的主场,褚云姝进去后就是真的任她宰割了。
不过,沈妙姿并未拒绝,她巴不得褚云姝进去,这样一来,那所谓的暗卫也就不成威胁了,她侧身,“褚姑娘想进就进,用不得问我。”
暗室防水做得极好,褚云姝穿过那扇门时,隐约感受到一层薄薄的阻碍,然而,当她整个人都进入暗室后,她才惊觉那阻碍防的不止是水更是毒。
说是毒也不恰当,褚云姝并不能很快分辨出空气里到底是什么味道,像是腐烂后的尸体般恶心又隐约散发出一种花草的清新味道。
沈妙姿倒是很熟悉这股怪味,没有任何不适,还露出几分陶醉感。
不提这股气味,室内装潢确实舒适。红木家具应有尽有,还贴心地配着梳妆台,各种首饰陈列其上。
灯架上燃有一盏琉璃灯,昏黄的烛光映射着长颈花瓶的倒影,恰好盖住沈妙姿的影子。
“那位廖公子可还活着?”
沈妙姿已做好被刁难的准备,却听到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她一愣,笑颜如花,“自然是死了。”
褚云姝怔住,眉梢微动,错愕地看向她,又很快释然,也是,那位廖公子也不过是假新郎,沈妙姿对他恐怕是一丝情分也无。
那晚她瞧得仔细,沈妙姿虽美目盈泪,花容失色,可姿态放松,毫无伤心之意,更是没有分给廖长风一个眼神,她就猜测此二人都不是真的新郎官,或者说从一开始沈妙姿就没想过娶亲,她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引出廖长风。
之后,徐逸之一句“假作真时真亦假”更是点拨了她,城主将假新郎官当作真廖长风,又将真廖长风看作假新郎官才有了这出误会。
可实际上,大婚当日离世的就是真新郎官,她们搭救的廖长风不仅是假新郎官更是假廖长风。
“少城主逆天而行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不过死了两个别有用心的人,他们本就该死,我不过是替天行道。”
沈妙姿嗓音薄凉,转而嘲弄地看着褚云姝,“怎么,褚姑娘觉得我做的不对?”
褚云姝摇头,“若真如少城主所说,此二人乃大恶之徒,那确实死不足惜。”
“可城主府方圆五里的水源和泥土遭到波及是不争的事实,更何况,少城主还因此与令尊生隙,这才是不值得。”
沈妙姿没说话,笑着瞥了褚云姝一样,仿佛在无声地告诉她,你懂什么。
“听人提起过,少城主英姿飒爽,素来被邻里乡亲夸赞......”
褚云姝止住话头,抬头不解地看着突然站起的沈妙姿,心里有预感,谈判失败了。
她从只言片语中得知沈妙姿唯一令人扼腕之处就是她身为少城主却体质有缺,无法修行。
又加上孟寒雁提及少城主有意无意问她是否有其他修行法子,褚云姝便知这大抵就是少城主苦心孤诣的原因。
于是,她便想与沈妙姿开诚布公地谈谈,她这里有其他的法子也许能够助她,犯不着去用这阴损招数,恐对寿数天命有影响。
然而,看沈妙姿愤怒的样子,褚云姝知,她大概要准备好逃跑的准备。
果不其然,沈妙姿冷冷甩袖,“我改主意了,褚姑娘好自为之。”
她过长的袖摆打碎了高凳上的长颈花瓶,空气中的腐烂臭味霎时间浓郁起来,沈妙姿向后退了一步,似乎踩中机关,人一眨眼就不见。
褚云姝依旧端坐原地,目光垂落,看向地上密集的虫子,无可奈何地叹息。
眼看着未成形的蛊虫马上就要爬到她脚上,褚云姝才开始行动,她直接转身踏出暗门,再回头,蛊虫果然被挡在暗门内,她心下了然。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所有的一切都明朗起来。
沈妙姿不知何故怨憎修士,因此从不想着去寻求修士帮助,反而去结识心术不正之人。
很显然,真假廖长风都不是普通人。先死的那个应该擅长蛊术,沈妙姿正是凭借他死后爆炸的那些成型的蛊虫影响了她们认知。
后死的那个十有八九是千幻之森另一边的魔族,一手秽气出神入化,遮掩气息的能力也是相当了得。
这几日,金钵里持续不绝的黑烟就是他的手笔。
而最了不得的还是这位少城主,她悟性非同寻常,将蛊术与浊气结合,经由某种特殊的仪式,或可换取灵力。并且浊气使得幼年蛊虫的杀伤力增强不少,那层壁垒挡不住蛊虫。
井壁光滑,无落脚之地,更无绳索可用,褚云姝的灵力一点也没恢复,单凭人手攀爬,大抵是不可能的。
她看着青苔,尝试着揪住它,然而青苔脆弱,一碰即碎。
“喀嚓喀嚓......”
薄薄的壁垒经受不住幼虫的压力,即将破碎,留给褚云姝的时间不多了。
而褚云姝看向错落有致生长的青苔,和被拔掉那处溢出的冷水,沉思着,她恍然,开始不停地拔掉青苔。
脚下的泥土松软,渐渐有水溢出,等井水上涌速度越来越快时,褚云姝停下动作,静静地等着水压托起她。
水没至半身时,褚云姝扣住井壁砖块突出的边沿,借力上浮,好不容易看见一线红光,壁垒却破碎,伴随着喀嚓声音,幼虫开始追赶生人。
褚云姝心下一紧,猛然踩水上浮,就在幼虫即将接近她时,执剑的手向她伸出。
清冷午夜,半月映射,一人俯身弯腰向褚云姝伸出援助之手。眉眼坚毅间带着几分忧虑,薄唇紧抿透露出他的紧张。
溶溶月色洒在他身上,被刻意展现的剑光照在他脸上,黑色的瞳孔发红,显出几分妖异。
然他眼里的认真和担心将妖异冲散,只剩下令人信服的坚定。
褚云姝伸长手臂,在井水的流动下,海藻般的长发飘在身后,衣杉随水流动,四散张开,宛如一朵掉落水中的玉兰。
她嫣然一笑,毫不犹豫地抓住徐逸之的手,转瞬间就脱出水面。
水蓝色绫裙随着主人飞身的动作飘扬,冰冷的水珠飞溅、下落,融入泥土中无踪。
先前不慎扭伤脚踝的褚云姝被大力拉出,尚未站稳,就被惯性拉着往前,跌到眼前人温暖宽厚的胸膛中。
她呆了一瞬,抬头望他;他倏尔愣住,低头看她。
两双眼睛相对望,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两人都不好意思地偏头,褚云姝松开徐逸之的手,后退看向水井。
水还在上涌,她侧身,还未开口,身后的人像是看透她的心思,一道法决封住井口,同时,一件灰白狐裘披在她身上,沉甸甸的却极其温暖。
徐逸之还沉浸在方才匆忙一眼里,衣裙飘洒如花的女子朝着他微微一笑,水里看得并不清晰,可他就是能看见她根根分明的睫毛,明亮溢满笑意的双瞳。
她脱水而出的那一刻,在澄明月华下,彷佛传闻中深海歌唱的惊世鲛人,完美的身姿犹如跳舞般落入他的眼中。
褚云姝惊讶,柳眉弯弯,轻笑着拢好狐裘,尚来不及说些感谢之话,就听见院门口女子的怒喝。
“你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