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门的人是景斐。
天色将明,他来做什么?怀袖看着先生,有些不确定:“先生今日还要去上朝?”
说罢不等他回答,一手叉腰皱眉数落着:“徐老不是让先生十日内都不要动,最好是躺在床上安心养伤吗?”
子书律单手撑着坐起身,应了景斐进来,才对怀袖笑道:“不去,今日不去。”
说话间,景斐已经推门进来。卧房门刚一被打开,夏末清晨的薄凉风气也随之进来,怀袖身披单薄披风,忍不住肩头一缩。
“怀袖姑娘在此守了一夜?”
景斐进来才知道她也在,不免有些惊讶。刚一开口,就见子书律眼神有些发冷,忙收了视线朝他抱拳行礼:“大人,有客到访。属下已命人带两位贵客到中堂稍坐。”
“贵客?”
怀袖看着景斐,有些不悦,“先生伤重,如何能待客?”
景斐仍是抱拳低头,心知自家大人可怕的独占欲,不敢去看怀袖,“怀袖姑娘,两位贵客正是来看望大人的。”
怀袖更是不明所以,转头看向先生,试图从他那里获得答案:“先生受伤是昨日夜里的事,谁的消息这么灵通,天刚一亮便到府上看望?”
子书律并不瞒她:“是宋相和丰宁长公主。”
一听丰宁长公主的名号,怀袖猛地记起那个怪梦,和葵香说的那些传言。不知为何,自己分明相信先生为人,却总在想起那个梦境时,心有不安。
怀袖的面色不是太好看,子书律以为她是一夜不眠有些倦了,左手掀开薄被准备下床,“阿袖累了,回去睡吧。”
景斐和怀袖双双上前去扶他,却都被他拂开,“无妨。伤在手上,腿脚无碍。”
婢女进来替子书律换衣梳洗,怀袖自觉不该站在一旁,低了头便道要走。刚一转身,又听先生的声音在身后温柔响起,“阿袖,不要多心。”
怀袖转身看他,没有听懂。
“只是想着,你在此守了一夜定然困倦。”
这些无需说完,怀袖也懂他的意思,懂事地撑起一个笑,稍一福身告退:“弟子明白。”
宋相与丰宁长公主到府,看先生神态应当是早有预料。怀袖心有所思,走上正院游廊后,恰好碰到葵香捧着鞋赶过来。
葵香出来有些急,双丫髻上的绑带都不太周正。一跑到怀袖面前,就立马蹲下替她穿好鞋,“姑娘昨夜可有冷到?奴婢本是想来给姑娘送鞋和披风的,可走到正院,就被景护卫拦下了。”
怀袖已经有些麻木的双脚穿进缎花鞋中,听了葵香的话,才把心头猜想压下去,“景斐拦你?为何?”
葵香扶她往韶年轩走,回想着昨夜情形,轻声道:“姑娘昨夜听闻大人受伤,鞋都顾不上穿便出去了。等奴婢取了外衣和鞋追过去,恰好遇到景护卫送一位老大夫出来。景护卫说、说......”
怀袖侧头:“他说什么?”
葵香拿不准这话该不该告诉姑娘,又觉姑娘与大人再是清白不过,自己许是多想了。心里安定,才道:“景护卫说,姑娘在里面照顾大人,谁也不许进去打扰。”
景斐?怀袖眼眸一垂,有些想不到,平日里看着憨憨傻傻的景斐,也有这般细致的一面。
待走到韶年轩正房门口,怀袖脑中又忽然闪过什么,停了脚步看葵香,双瞳之中生出些狐疑警惕。
葵香被她这眼神看得有些发毛,开口时怯怯的:“姑娘为何这般看着奴婢?”
“葵香,你不认识徐老?”
“徐老?”
葵香跟着念一遍这个名字,只觉陌生,摇了摇头,“徐老是谁?奴婢不曾听过。”
怀袖脑子嗡的一声,有些发蒙。先生说过,徐老与先生父亲是旧友,常在府上小住。葵香是何时来的帝师府,为何连徐老都不认识?
也不知为何就想到这一层,怀袖声音都有些颤,“葵香,你是何时来的帝师府?”
葵香眨眨眼睛,算了下时间,“是大人归国的前一月,柳嬷嬷亲自到人市挑中的我。”
怀袖伸手抓住葵香,挂在肩头的披风倏地滑落下去,清晨凉风贴着她柔滑中衣吹过来,将她纤细单薄的身材勾勒无遗。
她有话想问 ,却又咽了下去。
整个帝师府的人,除了葵香,都是府上老人。为何?为何先生要单辟一座院子给自己住,还在自己不曾被先生带至帝师府时,就派人去人市选了新的婢女回来?
就像是风动凫公英,细密的种子飘过来,纷纷扬扬落进心里。初时无感,却会在意想不到的某一日,长出新的凫公英来。
怀袖咽下想问的话,只觉是自己多想。先生救了自己,又破例收下自己这位女弟子,三载照护有加,倾尽所有教导自己,极尽用心极尽温柔。
先生不会骗人。即便要骗人,又何必这般用心,骗自己这个既无家世也无本事的人呢?
“姑娘怎么了?”
葵香被她愣愣的样子吓到,忙唤了一声。见她眼眸重新转动起来,才松了口气,扶她往屋里去,“姑娘一夜未睡,瞧着眼睛都不会转了,定是困倦至极,快躺着歇下吧。”
怀袖被她扶到床上,脱了鞋袜躺进薄被中,眼睛看着葵香从银钩上取下床帘。丝帛床帘落下前,她看着葵香,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脑内一道白光闪过,脑仁儿发疼。等一阵疼缓过去,再抬眼去看,却见床帘落下来,葵香的影子有些远,模模糊糊立在窗前。
“奴婢把窗户打开,有风进来,姑娘睡着也能凉快些。”
怀袖头脑昏沉,连听葵香的声音都只觉蒙蒙的。
可能,是自己真的困傻了,才会什么傻念头都冒出来。怀袖安慰自己,闭了眼睛,很快就真的睡了过去。
韶年轩安静下来,而一墙之隔的帝师府正院,却热闹起来。
帝师府正院中堂,大门正对庭院,庭院角落的桂花树郁郁葱葱,绿影伸出一截,露在门内。丰宁长公主坐在上座,下手坐着当朝丞相宋栩。
宋栩穿一身深紫官袍,腰上系一条金玉腰带,腰带一侧挂着一枚金鱼袋。他虽官至丞相,年纪却也不过四十出头,可称得上一句年轻有为。
丰宁的目光停在宋栩脸上,看着他挺拔精致的五官,心觉此人生的过分年轻,即便是自己看了,也不免有些忧虑。目光寻觅一番,终于在他眉心发现一处浅浅皱纹,耳鬓也十分隐蔽地生出两根白发,这才眉目稍悦,开口和他说话:“宋大人在看什么?看的这般出神?”
丰宁已经观察宋栩好一会儿了。想着自己与他在帝师府门口巧遇后,那人就只是恭恭敬敬和自己问了一声安,既不问自己为何来,也不讲他为何来,安安静静的像个哑巴。
待入了中堂坐下,他分明坐在自己下手,却也只是在婢女奉茶过来时朝自己颔首行了个礼,此后便绷直脖颈,执着地看向门外。
丰宁顺着他的目光看了好一会儿,只觉庭院中除却一棵桂花树稍有看点,便没什么特别的。
她与宋栩私交不多,偶尔遇到也只是行礼微笑的程度。毕竟天子年幼,自己身为长公主,与朝臣,尤其是重臣交往过密,多少是不好的。
可是两个人这样坐在一间屋子里,不说话,又觉得哪里不舒服,这才开口问了他一句。
宋栩脸虽朝着门口方向,耳朵却很好使,听见长公主说话,立马转头过来行礼,恭恭敬敬道:“回殿下,臣只是在想子书先生何时会过来。”
“哦?”
丰宁的眼睛眯起来,也往门外看,“子书先生受伤了,行动难免缓慢些。”
言罢,又看向宋栩,似问非问道:“宋大人可知道,子书先生是被何人所伤?”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副CP上线啦~~(应该很好猜,毫无难度吧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