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声音由远及近,逼得他心尖发颤,不得不睁开眸子。
眼前之人好似是一道幻影,却又那般真实,令他只觉心酸难堪,愈发痛苦。
阿岚走近他,看他痴傻的模样,不由得笑出了声。
他愣了半晌,才艰涩出声道:“阿岚,你怎会在此?”
“无意间闯入此地。”说罢,阿岚便从怀中掏出一颗治疗内伤的丹药递给他。
他未曾犹疑,将那丹药一口吞下,便听阿岚笑问道:“怎么这般信我?不怕我给你吃穿肠毒药吗?”
他摇摇头,便是一死,能死在阿岚手中,倒也是好的,如今他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阿岚,你别看我。”他的声音有几分哽咽。
阿岚正欲说话,后面便走来了一人,那人拽住自己的手,语气不悦道:“他是何人?”
这会,青瑶才注意到这位平时冷冷清清的公子也来了此地,不过看这位公子的神情,似是完全认不出自己了,他分明还是原来的那副模样。
阿岚只觉有口难言,只回握住他的手,安抚道:“这位是我在江湖上的朋友。”
此言一出,司亦寒才放下周身戒备,而青瑶却几欲喜极而泣。
青瑶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也会有朋友,做死士的这十几年间,他不似一个人,更似是一把兵器,形单影只,还任人侮辱,好似杀人才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原因。
好几年前,还是少年的他,曾因倍感孤寂而偷偷养了一只灰兔,却在隔日里惨遭青黛毒手,她还将开膛破腹后流血不止的兔子扔到了他的榻上,令他食不下咽,还夜不能寐,那时他便知道,自己只能一个人孤寂地活在这世上,什么念想也不配有。
而遇到阿岚的短短一日,他看到了少年的纯善,哪怕他心知这未必是他最为真实的一面,却也在某一次的对视中失了心,至此不能自拔。
他不敢奢求太多,如今却听阿岚说自己是他的朋友,他缓缓吐出胸中那口浊气,朝阿岚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意。
阿岚拔出手中的碧血剑,斩断了他身上的铁链。
阿岚伸手扶住他,在他耳侧铿锵有力道:“阿瑶,好好活着,没人可以掌控你的生死和命运,除了你自己。”
青瑶颔首,便见身侧一言不发的公子脱了件外袍递给自己。
“多谢公子。”他伸手接过,便见公子撇过脸去,眸子定定地落在阿岚脸上。
阿岚正欲伸手摸一摸公子的脑袋,却发觉两人此时站立着,而自己矮了他一头,他只能踮起脚,想想便作罢了,只对他笑了笑,又拍了拍他的手,做出一个赞许的神情。
须臾后,阿岚想起方才白渊按下的地牢机关,连忙走了过去。
若是他没有看错,那处机关便是在墙上某一处,他摸了片刻,才摸到一处凹陷,用力一按,那处又往下陷得更深,不过,并未出现什么通道出口。
困惑不解间,便见青瑶走近道:“此处的机关,须得有教主手中那柄‘夺命天罗’才可打开。”
阿岚先前只看到白渊的背影,却并未看到他手中拿了夺命天罗,这下倒是没了法子。
沉思间,地牢中突然传来一阵“嘶嘶”声。
阿岚面色一沉,拔出了手中的碧血剑,在那道黑影到来之前,对那两人道:“阿瑶,亦寒,你们两个人寻一处地方躲好。”
话音刚落,一个巨大的黑色蛇尾便甩了过来。
碧血剑落在蛇尾上,只斩去了末端鳞片,却令那条黑蛇愈发狂躁,朝阿岚伸出了血盆大口。
阿岚聚起周身内力于掌心,躲过黑蛇的袭击,飞身跃上蛇身,便欲朝那七寸处挥下一剑。
不料这黑蛇动作极其迅猛,几乎将他甩到地上,还转头朝他咬来。
阿岚连忙运转白鹤心决,在空中划出一道白色残影,直直朝蛇眼斩去。
那一剑将蛇眼刺了个对穿,却同时也让阿岚受蛇尾重重一击,直接被甩到了地上。
阿岚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手中的剑也飞到了一旁。
却见那黑蛇发了狂一般在牢中四处乱窜,循着气味便又朝阿岚飞了过来。
青瑶看得心惊胆战,正欲上前,身侧之人却比他更快,一息之间便飞到了阿岚身旁,拾起来那把碧血剑。
那张吐着蛇信的大口已伸到了阿岚面前,他正欲殊死一搏,却不料被人一把抱起。
而抱着他的,还是那个记忆全无且稚气未脱的司亦寒。
司亦寒将阿岚放到青瑶身边,这才转身迎上那条黑蛇。
阿岚不知道的是,司亦寒三四岁便已开始练武,那一招一式已深深刻入他的骨髓之中,哪怕是失去全部记忆,只要有剑在手,他都是那个拥有盖世武功且所向披靡的司亦寒。
他运转起周身内力,脑中便浮现起一段心决,同时手中挥出了剑招。
这才是真正的白鹭剑法,身形轻灵如白鹭,剑法飘逸而锋锐,于无声无息间,可轻易夺人性命。
下面的两人只看到一道白色的虚影在空中飞过,待到眨眼过后,那柄剑已刺进黑蛇七寸。
黑蛇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声,蛇尾在地上重重拍打了几下,似是还欲反抗。
却见握剑之人手腕一转,拔出手中的碧血剑,一道凌厉的剑气从那处划过,黑蛇便被一剑劈成了两段。
粗壮的蛇身轰然倒塌在地,溅了一地的血。
阿岚走上前去,接住那道从半空中坠下的白色身影。
白衣公子睁开眸子,对他轻轻一笑,口中还嘟囔着:“兄长,你看,我能护着你。”
阿岚紧紧搂住他,啼笑皆非道:“好,你最厉害了,别乱动了。”
一旁的青瑶看着白衣公子,察觉出了他的异样,蹙眉道:“他这是……”
只见阿岚摇首,叹了一口气,似是不愿再多言,他便也不再问了。
司亦寒因动用内力,遭体内压制的绿蛛之毒的反噬,又因胸口处所受的重伤未愈,只说了那一句话,便又昏了过去。
他便也没能听到后面阿岚与青瑶的对话。
阿岚看向青瑶,问道:“阿瑶,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会离开长乐教。”
“阿瑶,你中的是何毒?说不准我能寻到为你法子。”阿岚寻思着,等他回去,便找叶允川问上一问,指不定他会有办法。
青瑶面色有几分凝重,似是不愿他为难,待看到他似是不悦的神情,这才缓声道:“是蛊毒。”
两人谈了一会儿,才见司亦寒悠然醒转。
“阿瑶,你与我一同找一找,看看这地牢还有没有其他机关?”
阿岚说完,便听司亦寒出声道:“你们不能抛下我,我也要同你们一起。”
于是,两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种无可奈何之感。
谁知一个人中毒失忆后,性子竟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从事事不关心到不甘受冷落,甚至变成一副黏人的模样,真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这会儿,几人把边边角角都摸遍了,皆是未曾找到一处别的机关。
三人都受了重伤,再出不去,待到白渊返身,必定又是一场恶战。
几人未曾注意到,地上不知何时聚集了一大堆赤色蚍蜉,朝着满身鲜血的几人爬来,而黑蛇的尸体,早已被赤色蚍蜉包裹,无声无息间便被蚕食了一大块。
青瑶直觉不好,忽地想起什么,朝地上扫去一眼,便发觉了赤色蚍蜉的存在,他连忙出声提醒二人道:“小心,此处有以啃噬血肉而生的血蚍蜉和毒蛇。”
阿岚和司亦寒闻声望去,便见那黑蛇的头部已被啃噬干净,而距离黑蛇死去,不过仅仅一盏茶的功夫,可见血蚍蜉是何等凶残!
于是,阿岚再一次记挂叶允川,为何只给自己解药,不给自己杀人的毒药?可依如今之势,也只能硬着头皮将这些毒物斩杀了。
司亦寒已拔出了剑,却被阿岚一把夺过,他留下一句“好好在那边待着。”
阿岚寻思着,棋山外头还有两个人在等他们的公子,便是自己去了半条命,也要将他送出去,若他出了什么事,那两位还不得对自己心生怨怼。
这头的青瑶走至一个角落,取下头顶的木质发簪扎进手心,鲜血自他手中流出,滴在地上,而这新鲜的血液,瞬时将那些血蚍蜉尽数引了过来。
阿岚见那血蚍蜉都朝着青瑶爬过去,怒吼道:“阿瑶,你在干什么?”
青瑶面色苍白,朝他笑了一下,“阿岚,别担心,我手中的发簪藏有杀死血蚍蜉的毒药。”
“青瑶,你停手!”虽是这般,阿岚还是觉得过于冒险,那血蚍蜉数量过于庞大,动作亦是极其灵活,若是青瑶来不及跑,便会成为血蚍蜉的盘中之物。
一侧的司亦寒看着阿岚焦急的面色,上前夺过碧血剑,用剑气在青瑶面前划了一道巨坑。
那些离青瑶仅有几步之遥的血蚍蜉瞬间掉入那巨坑之中。
而最先掉入坑里的,又挣扎着从坑壁上爬出,只不过还没等它们爬出,碧血剑的剑气已将它们送入黄泉。
待到血蚍蜉尽数掉入坑中,青瑶将发簪中的药粉洒在坑里,那些血蚍蜉粘到药粉,便化作了一滩血水。
好不容易将血蚍蜉尽数消灭,不知从何处爬出了数条新月形黄色斑纹的毒蛇,它们的身形在黑蛇的衬托下,显得细长许多,动作却也灵敏许多,一张漆黑大口中淌出深色毒液,掉落在地面,瞬时便将那一块侵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