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岚醒来时，发觉自己正泡在寒池中，四下无人，公子不知去了何处。

单薄的亵衣被池水浸湿，隐约显现出玲珑有致的轮廓，显然不同于男子身形。

他心慌了一瞬，不知公子是否已然看到，届时该如何向他解释……

正在沉思时，便听得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公子如玉石般清朗的声音：“醒了便同我一道去寻那条黑蛇。”

公子的声音有些近，他转过身去，正好撞进公子那双深邃的双眸。

好在有白雾遮挡，将他脸上的红晕和身上的异样一同遮了去。

“好。”少年的声音极其轻柔，夹着几分劫后逢生的窃喜。

司亦寒早在说完那一句后，放下一身衣物，便转身朝外头走去了，自是未曾听清他语中埋藏的小心思。

两人再次来到那个山庄，被锁在笼中的小孩早已被司亦寒放了出来，可那条黑蛇却不见踪影，最后只能先将小孩送出棋山。

叶允川和段安泽便侯在棋山入口处接应他们。

路上，阿岚问道：“公子，他们是长乐教的吗？”

司亦寒颔首，便听阿岚又道：“我先前听那个右护法说，此次武林大会，长乐教教主也会前往，想来他们此刻亦是在沣陵渡。”

历届武林大会受邀的都是江湖中正派人士，长乐教乃是为江湖人所不耻的□□，自是未在受邀之列，不请自来，所为的不过是见不得台面的野心罢了。

将人交给叶允川和段安泽后，司亦寒便欲只身一人折回棋山。

段安泽心知公子武艺高强，却也不免担心长乐教已有所防备，会对公子使出阴谋诡计，“公子，不如属下唤些人来，同你一道入山？”

一旁的叶允川面上亦是有几分沉重，他沉声道：“长乐教中人阴险狡诈，不乏有善用暗器和用毒之人，怕是不容易对付。”

他们的担心不无道理，不过，若是放任他们为所欲为，待他们攻上鸿玉庄，一切便为之晚矣。

“不必多言，我自会小心行事。”司亦寒背过身去，便要飞身而去。

不料被一只小手攥住了衣袂。

他未曾回首，便已知那胆大妄为的人是谁。

叶允川和段安泽二人，已是瞠目结舌地看着眉眼带笑的少年。

只听少年笑道：“公子，可否带我一同去？”

阿岚心知，以他的武功，倒还不如待上段安泽，至少段安泽尚可自保，不必拖公子后腿，可若是不走这一遭，便会少了许多见识，说不准这一趟过后，公子看出自己的潜力，愿意收自己为徒呢？

司亦寒还未出声，便见叶允川垮下一张脸，伸手去拉住少年，低声劝道：“阿岚，此行危机重重，你武功平平，为师如何放得下心来？”

叶允川话音刚落，便听段安泽应和一句：“不错，届时公子还要分心去护你。”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难得配合这般默契。

不过少年心性的阿岚却不吃这一套，坚定地攥着公子的衣袂，那神色便是在明晃晃地告诉他：若是不准他同行，他一人也可入这棋山！

少年想做的事，便未曾有人拦得住。

想通这一点，司亦寒便也不再多言，只轻飘飘地留了两个字给他。

“随你。”

阿岚瞬间便喜笑颜开，朝他拱手道：“多谢公子！”

另外两人则是一脸复杂，均从对方眼神中看到了疑惑，何时起，公子对阿岚这般容忍了？

叶允川转念想起什么，便从怀中掏出几个玉瓶递给阿岚，叮嘱道：“白色玉瓶用于治疗内伤，青色玉瓶是为师研制的解药，不论是何种毒都可压制三日，切记服下此药后不可运功，速速回来寻我。”

阿岚给了他一个拥抱，“记住了，多谢叶师父。”

两人再次进入棋山，跟着先前留下的记号，又回到了寒池所在的那座山。

棋山有十几座大大小小的山峰，一眼望不到尽头，又因高人曾在此处步下阵法的缘故，以致障碍重重，极易迷失方向，掉入机关陷阱中。

这回，因着先前那场雨，山里的雾气更重，几乎伸手不见十指。

“跟紧我。”司亦寒回首，看向身后拽住自己衣袂的少年。

少年颔首，随即便走上前一步，伸手去抓他的左手。

他身子一僵，几欲甩开掌心处那只小手，却听少年小声道：“这样便不怕走丢了。”

言毕，阿岚见他未甩开自己，不由得勾唇一笑。

公子的手心微凉，带着几分湿意，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阿岚收了收掌心，将那双大手握得更紧。

司亦寒察觉到少年的小动作，忍不住朝他瞥去一眼。

便是在此时，阿岚咧嘴一笑，将他面上一闪而过的恼意尽收于眼底。

他想起叶允川说的话，公子今年也不过才过弱冠之年，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却因心事太重，而整日忧心忡忡，看着竟比年过四十的叶允川还要稳重几分。

念及此处，阿岚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对公子的疼惜之意。

司亦寒见他目光柔柔地盯着自己，愈发恼怒起来，侧过头便冷声道：“好好看路。”

闻言，阿岚又是轻笑出声，半晌后才颔首道：“遵命。”

两人走了一段，便听到从不远山顶处，传来一阵山石滚落的声音。

司亦寒面色有些沉重，随后握紧他的手，施展起轻功，朝另一座山飞去。

他的身法极快，顷刻间便已越过一座山，可那山石竟从几座相邻山峰接连滚了下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他一手牵着少年，一手挥着碧血剑，将上头滚下的巨石一一劈碎。

忽地，他听到阿岚唤了一声：“公子小心！”

一截粗壮的黑色蛇尾扫了过来，将扑在他身上的少年击出重伤，随后又消失在山林间。

阿岚只觉五脏六腑几乎被震碎，一口鲜血刚刚溢出喉间，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阿岚。”

司亦寒将少年抱在怀里，便一刻不停地朝远处飞身而去。

少年几乎没有什么重量，抱在怀里很轻，幸而还能感受到少年的气息。

他心下沉甸甸的，连呼吸都变得沉了几分。

待寻到一处安全之地，他才将怀中不省人事的少年轻轻放在地上。

他伸手，欲从少年怀中取出叶允川所赠之药，却在不经意间摸到少年胸前的绑带。

那处的触感有异于男子的坚硬，那是本不该出现在少年身躯上的柔软。

他晃了晃神，连忙取出玉瓶，将白玉瓶中的丹药倒出一粒，放入少年的唇中。

须臾后，少年才恢复了几分力气，半阖着眸子看着他，眸中那抹光忽明忽暗，似是有几分恍惚。

他看见少年轻启红唇，无声嗫嚅了一阵。

待到他俯下身子，才听到少年在唤一个名字——

司亦寒。

阿岚醒来时，背上还是隐隐作痛，而公子正在审视地看着自己，眸中那股冷意，与初见时别无二致。

正欲开口，便听公子问道：“你有何事瞒于我？”

他心下“咯噔”一声，不知他何处此言，亦不知……他究竟说的是哪件事，还是说自己的真实身份已然泄露。

他曾拜江湖中大名鼎鼎的无面人为师，学艺数年，未得见其真容，甚至不知其是男是女，不知其年岁，只知无面人拥有最出神入化的易容术，不仅是面容，连身形和气息都能与先前截然不同，便是江湖一等一的高手，也不能分辨。

身为无面人的弟子，他自认为技艺过人，便是师父都赞许有加，若非是精于此道的同道中人，寻常人根本无法看出自己的破绽。

少年修得一身精湛演技，哪怕心下已有些慌乱，面上却丝毫不显。

“公子……”

“你为何知晓我的名号？”

阿岚听他发问，便放下心来，轻声道：“若我说是叶师父告知于我，你可信我？”

抬眸，便见公子面上愈发沉冷，竟欲拂袖而去。

阿岚急得双手拽住公子的手掌，慌忙解释道：“是我私下派了人去打探，才知你是鸿玉庄庄主的关门弟子司亦寒。”

此般说法，倒也说得过去，九幽门既然能找到司亦寒此人，那便证实他的身份在江湖中已不再是什么秘密。

“公子，你原谅我可好？”少年眸中含泪，竟是举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脸颊上。

这般行为举止，本该是十分轻浮无礼，在眼前秀美少年的身上出现时，却令人无法生厌。

他神色淡淡，侧过身去，只道了一句：“放手，下不为例。”

少年喜不自禁地道了一句谢，方才将他的大手放下。

原来不过是虚惊一场，公子的心肠真是又软又善，少年这般想着，便听公子又出声道：“你的武功太差，须从心法练起。”

言毕，扔了一本蓝色册子过来，便大步朝前方走去。

阿岚双手接住，看到册子上写着“白鹭心决”几个大字。

他怔了片刻，才想起江湖中与孤龙九式齐名的还有一套剑法，那便是白鹭剑法。

传闻此剑法施展时，身形飘逸轻灵，如白鹭展翅，剑招却锋利凌锐，若练至登峰之境，可与几息间取人性命。

“公子，你可是要收我为徒？”少年的声音极为亢奋，几乎穿破这片山林。

司亦寒的步子未有一丝停顿，走得不急不缓，他对少年道：“我不收徒，你若是有悟性，参得透这本心决，届时我会指点一二。”

这般允诺，于他而言，已是极为难得，若是叫段安泽知晓，还不知会如何地捶胸顿足。

阿岚欢欣雀跃地大呼道：“多谢公子，我定日日钻研此法，不叫公子失望！”

山林间，少年一路愉悦地手舞足蹈，一侧的公子如青松明月，唇角却在无声中漾起了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