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寂的夜晚
一盏灯缓缓燃着
沈约卓然而立,面容掩映在夜幕下。
“这盏灯,是为那些逝去的人点的。”
“逝去的人?”华歆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夜空中闪烁着几点繁星,一簇微弱的光若隐若现。
长明灯上面写着祭,祭谁?沈约没说,她也不敢问。
月光透过窗子缝隙洒在床边,两人面对面躺着。没有点灯,华歆有些看不清他的脸。
“大人为何教我学骑马射箭?”
沈约沉默半晌:“将来遇到危险,跑总会吧。”
华歆躺平了些,笑道:“明儿是嫣儿的生辰,大人给她准备了什么了?”声音里带着一丝好奇。
沈约缓缓道:“七巧板,在书房。明天我有公务在身,你先去老太太那边,也将我的礼物带上。”
华歆笑:“我还以为大人准备了金和玉,又或者是银钱,原来是七巧板。”
沈约缓缓道:“七巧板下压着别的东西。”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华歆闭上眼睛,困意渐渐袭来。
她打了个哈欠,轻声道:“大人早点歇着吧。”这些日子又是骑马又是射箭的,全身的力气被掏空,沾上枕头就能睡着。
七月初六,是嫣儿的生辰。
华歆给嫣儿换上一件粉色带着包袖的长裙,腰间束着环佩,脚上穿一双缀着珠玉的鞋子。
嫣儿头发柔顺浓密,平日里都是梳双髻,今日华歆给厚厚地拢起来,用绯色发条缠住,再簪上珠花,额头印着花钿。
“嫣儿小姐娇俏可爱,好看的很。”
“是啊,平日里嫣儿小姐就好看,今日生辰看起来,更雪团似的。”
穿戴妥当后,华歆牵着她的手,笑道:“我们走吧。”忽又想起什么,对着身后,“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隗儿道:“只带些嫣儿小姐平日里穿的衣衫,有部分还放在咱们这里。按照夫人说的,若是嫣儿小姐想来,随时可以过来住,方便些。”
嫣儿仰着头:“我..我..要去跟..曾祖母住吗?”
华歆摸着她的发髻:“嫣儿愿意吗?”
嫣儿点头,“嫣儿..喜欢曾祖母。”
走到门槛时,耳边响起沈约的话,七巧板。
她将嫣儿交给婢女后,独自走到书房。很快,就看到搁在桌子上的礼盒。
她拿了礼盒正准备走,隔着垂帘鱼欢鱼荷道:“华夫人和画中的人长得可真像。”
“是像。”
“主子每年都要放灯,年年如此。是为这画中的女子吗?”
“赶快收了吧。”
垂帘晃了下,两人已经走出去。华歆竭力保持镇定,拿着礼盒的手在微微颤抖,脸色煞白。
老太太房里。
隗儿手上的行囊,由高嬷嬷接了过去,母女两人对视一眼,隗儿略有些不自在。
老太太摸着嫣儿头上的发髻,她穿着新衣裳,梳着干净利落的圆髻,一张雪白的小脸,更像粉团似的。
朝后面琢盘里,拿了把项圈,套在她脖子上,又拿了两对镯子,笼在她腕子上。
满意地笑道:“嫣儿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没多时,邱宴和沈念也到了。大门前,两人都顿住脚步,互相对望一眼。
好像是冤家路窄,上次两人吵,今儿一大早又是在这遇见。
沈念一看到邱宴,就气不打出来,讥讽道:“呦,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邱宴面容微僵,眸子沉寂下去,淡声道:“今儿是嫣儿的生辰。”
沈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哼道:“你还记得嫣儿的生辰?她出生至今,你照顾过她几天?今天倒想起你是个爹了?”
邱宴抬眸,眉心微蹙,想说什么又沉了下去。
沈念根本不打算放过他:“嫣儿长嫣儿短,你心底若真是有嫣儿,便不会做出如此不要颜面的事,将来嫣儿的脸上也没有光。”
邱宴眉头蹙得深了些。
他初见沈念时,也是在老太太这里。那时她正在院子里跟人说着话,回头时两人四目相对,沈念唰地一下脸红,羞答答地垂下头。与如今趾高气扬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
人是会变的,还是他从来不曾真的了解沈念?
他有些颓丧,“今儿不想吵架,只想陪着嫣儿好好过个生辰。”
沈念冷笑一阵,眼中是对他的不屑。
这时,高嬷嬷出来道:“老太太让大小姐和邱公子进来。”
沈念瞥了他一眼,先他一步进了屋内。
看着她的背影,邱宴沉了口气,跟着进屋。
外面什么情景,老太太早就知道,朝沈念瞧了眼:“今天嫣儿的生辰,别光顾着吵架。”
沈念不甘示弱,愤愤道:“他来做什么?哪像个当爹的。等到将来嫣儿议亲,外人听说她爹是这个德行,谁还敢登门?”
嫣儿趴在老太太腿上,好奇地望着两人,看看阿爹,又看看阿娘,浑身一哆嗦。
老太太蹙眉,轻拍道:“你如今都是个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任性。嫣儿年纪还小,哪里经得起你们这样吓。”
沈念从进门到现在,被邱宴气得不行,听见老太太提醒,这才注意到嫣儿趴在老太太身上,正惊恐地瞧着她。
从华歆将嫣儿带走以后,她已经好些日子没抱过嫣儿。可是她被邱宴气昏头的日子里,什么也顾不上。想到这里,她语气柔和了些,“过来,阿娘抱抱。”
嫣儿看着邱宴,颠颠跑过去:“阿爹。”
邱宴心底一阵暖流,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嫣儿委屈,抓住他的衣领道:“你怎么...不来看我?”
邱宴嗓子有些堵,柔声道:“对不起。”
沈念面色都白了,嫣儿见谁都亲,仿佛看不见她似的,嘀咕道:“果然是姓邱,不管他爹是个什么德行,眼睛里都是她爹。”
老太太皱着眉:“想必今儿应该来了不少人,你也出去照映着点,免得怠慢了宾客们。”
都护府的院子里扎着彩头,摆了不少新鲜的花,虽说是嫣儿的小生辰,还是认真布置一番。
来了不少后宅妇人,替嫣儿庆生。
陆夫人也在其中。
她本不打算来,奈何沈念力邀,只得忍得尴尬来了趟。
看到沈念,陆夫人问:“你那闺女呢?”
沈念挥着帕子,心底是嫣儿对她冷淡的样子,脸上有些落寞。“我就是做得再好,也是个外人。在沈家是外人,在邱家是外人,她那个爹,在外面拈花惹草,见她爹都是比我亲,想想真是没意思。”
她忙里忙外,也不知道图什么。
陆夫人见她面色不好,问:“可是有谁又为难你了?”
沈念叹了口气:“为难我的人,可多呢。这都护府上上下下,哪个不是想要欺负我。”
陆夫人道:“那你就什么也不做,由着让人欺负?”
“我能做什么,一个外嫁女,里外不是人。”
陆夫人提醒道:“你不是找了奉亲王,他可说什么没有?”
沈念扬眉:“说到这里,可奇了,奉亲王仿佛很感兴趣似的,对邱宴的事问了不少。”
陆夫人喜道:“这可是好事,问得越多说明王爷看在老都护的面子上,真的愿意出面为你做主。”
沈念扯着唇角:“但愿吧。”
两人又聊到华歆,陆夫人道:“那个华夫人可有在为难你?”
“她?为难倒是不敢,整日黏着老太太,老太太待她比我这个亲孙女都要好。”
陆夫人想了想,笑道:“你将她带来。”
沈念疑惑:“你要干什么?”
陆夫人覆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酒席上,华歆端坐在陆夫人的对面。自从上次之后,二人再没有碰面的机会。眼下坐在一起,彼此都有些尴尬。
嫣儿在酒席上走一圈,身上挂着不少配饰。
陆夫人也笑意盈盈地拿出两对玉镯,送给她。
等嫣儿出去后,陆夫人端着酒盏,嘴角微微上扬,对着华歆道:“上次妾身失礼,还请华夫人见谅,这杯酒算是妾身向你赔不是。”
华歆淡淡道:“我不会喝酒。”
陆夫人先是脸上一怒,随后轻笑一声,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华夫人若是不肯喝,就是不愿跟妾身和解了,定然还在记着上次的事,不肯原谅妾身。”
沈念幽幽道:“华夫人不肯喝你的酒,何止不肯原谅陆夫人,应该是记恨着我。”她唇角轻蔑一笑。
“华夫人喝了就是。”桌子上有女眷附和。
陆夫人亲自斟了盏酒,递过去,“华夫人请。”
她深吸了口气,脑海中是别的事。闻着那股辛辣,犹豫了下还是端起来,一饮而尽。
烈酒顺着嗓子滑下,是一股刺喉的灼热。
陆夫人见她喝了酒,堆笑道:“华夫人好酒量,再喝一杯。”
华歆摇头,“我真的不能再喝了。”
席间有人起身:“华夫人喝了陆夫人的酒,哪能不喝我们的酒?”
华歆淡扫了眼,是个妩媚的夫人,上次在禹山上香时见过,也是沈念的好友。
她有些无奈地端起酒盏,喝下,仿佛喉咙在燃烧,炽热的感觉堆在心头上。
“华夫人心胸宽广,妾身也敬一杯。”
一连几杯下肚,烈酒已经开始模糊她的视线。
陆夫人见状又斟了杯,“华夫人再来一杯。”
她微微蹙眉,摇头道:“真的..不能再喝了。”撑着身子起身,就往外走。
脚下有些摇晃,她扶着门框缓了缓,抬脚往外走去。
后面的人都在笑她。
昏黄的灯火下,华歆的脸已经变得通红,眼神也开始迷离。手在微微抖着,撑着飘忽的身子,往别处走去。
意识渐渐变得模糊,仿佛身子也有些控制不住,她整个后背倚在廊柱上。
心底又气恼又好笑!
等沈约找过来时,发现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浑身上下都是酒味。
他将华歆搀扶起来,“喝了这么多酒?”
华歆眼前迷雾缭绕,只能隐约看见沈约的轮廓,迷迷糊糊道:“是陆夫人...陆夫人过来请我喝的。”她说话时又笑了一声,“陆夫人...给...给我赔不是,灌我酒。”
她脚步虚浮,沈约将她背在肩上。
脖领间熟悉的檀香味,萦绕在鼻尖上,华歆紧了紧手臂。她心中有些酸涩,又有些嫉妒:“你很喜欢她呀?”
沈约一怔,“谁?”
华歆将头埋在他的肩上,嗓子堵得慌:“画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