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院里,姝蓉拿着冰帕子为邱宴敷着红肿的脸颊,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静静地瞧着他。
邱宴接过帕子捂在脸上道:“你想说什么便说就是。”
姝蓉抿唇道:“本来想说些什么,现在又觉得说什么都很多余。我给公子添了麻烦,可又觉得公子根本不惧这些麻烦,如此我便也没什么想说的了。”
少夫人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邱公子一巴掌,她便知道少夫人只怕不是个好脾气的。
邱宴将帕子递过去道:“我既决定纳你为妾,自会安排妥当,只要你不惧就行了。”
姝蓉摇摇头:“公子不惧,妾身便不惧。”
邱宴面色好了些,道:“再换块帕子!”
邱宴要纳姝蓉为妾的消息不胫而走。
屋子里静悄悄的,满地碎渣子,沈念歇斯底里道:“让邱宴来见我。”
婢女站在门外战战兢兢道:“公子说..说少夫人..少夫人想砸随便..砸。他..他不会过来。”
“滚。”沈念拿起汝窑瓶朝外狠狠砸过去,咣铛一声磕在门上,又重重落在地上,尖锐的破碎声充斥着整个室内。
婢女吓得浑身发软,一溜烟地跑了。
詹嬷嬷进来,望着满地的碎片道:“老奴打听清楚了,公子带回来这个小娘子,是满金楼的名角,一个唱小曲的,是公子给她赎了身。”
满金楼唱曲的?沈念红着眼愤恨道:“他分明是要来打我的脸。”
詹嬷嬷道:“大小姐别气坏了身子,许是公子一时迷了心窍,过些日子便回心转意了。”
沈念哼道:“谁稀罕他回心转意,我不好过,他们谁都别想好过。”
次日一早,沈念便将姝蓉请了过来。姝蓉到时,婢女出来道:“少夫人还在洗漱,稍等。”
姝蓉道:“是。”恭敬地站在院子里候着。
詹嬷嬷端着水盆,故意朝她脚下泼去:“晦气。”
姝蓉闪避不及,裙角湿了大半,她便往边上挪了挪。
詹嬷嬷又拿着扫把道:“这春日里除了树叶长得茂盛,人也爱冒尖。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配不配站在这里。”
姝蓉吐了口气,她知道这是少夫人给她的下马威,少夫人什么样,她昨日刚进府时就见识过了。遂定了定神,继续站着。
詹嬷嬷扫把直往她身上拍,她也不生气,只往边上动着,没一会衣衫上沾了不少灰。
过了好一会,沈念才着人唤她进去。
沈念特意打扮了一番,头上戴着上次老太太送她的翡翠珠玉,锦缎加身,看过去贵气逼人。
两人相顾看了一眼后,姝蓉提着裙摆跪在地上。
沈念打量着她,姝蓉穿着素色衣衫,脸上薄施粉黛,秀眉弯弯,是个清新雅致的美人儿。她唇角轻扬道:“你就是满金楼最红的名妓姝蓉?”名妓两字,她咬着牙根说的。
姝蓉没有答话,眸子眨了一瞬道:“给少夫人请安。”
沈念淡声道:“起来吧。”
姝蓉道:“是。”
沈念夹着眸子,面上虽然轻笑着,心底的火气已经盛到极致:“这样看,你身量高挑,我都要抬眼瞧你了,你还是坐着吧。”
姝蓉见旁边有个小杌子,正准备坐下,詹嬷嬷呵斥道:“你一个烟花巷柳之地的女子也敢在我们大小姐面前坐下,你是什么东西?”
姝蓉慌忙站起身,朝沈念望了过去。
沈念眸子里正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她端起茶盏微微抿了口道:“嬷嬷说得对,你一个烟花之地的女子,怎么配在我面前坐下。”
姝蓉复又提着裙摆重新跪下。
沈念将茶盏搁在桌子上道:“听说你是满金楼有名的金嗓音,也给我唱一曲。”
姝蓉面色颇有些不自在,自邱宴为她赎身之日起,她便已经封了嗓子,微微道:“妾身嗓子不适。”
沈念火气升腾道:“我让你唱你就唱!”
姝蓉抬眸,神色复杂的看着沈念。
沈念见她不吱声,笑道:“怎么,你素日里唱给男人们听得那些浓词艳曲,现下唱不出来了是吗?你们这样出身的人,竟然还会在意面子吗?面子对你来说,应该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吧。”
姝蓉只静静跪着,尽管她神色难堪,依旧没有吱声。
沈念站起身,围在她身边左右打量了两圈道:“你一个卖唱的,还在我身边称起了妾,你是什么妾,谁的妾?”
姝蓉抬眸望着她道:“邱公子赎了妾身回来,妾身自然是公子的妾。”
沈念挥斥了一巴掌过去道:“不要脸,邱宴是我夫君,他要纳妾,须得我同意,我不同意,你妄想!”
火辣的巴掌落下,姝蓉缓了缓,嗓音慢而坚定道:“不管少夫人同不同意,我都是邱公子的人。少夫人膝下没有男嗣,公子纳妾是早晚的事,少夫人早晚都会同意。”
詹嬷嬷指着她:“你个烟花巷柳出来的狐媚子,也敢对我家大小姐颐指气使,出言不逊。自己识相些,趁早滚蛋,不然有的是人收拾你。”
姝蓉定定道:“邱公子没有让我走,谁赶我也不会走。”
沈念哼了声道:“像你们这种出身的人,好不容易傍上着官老爷,自是舍不得撒手。大概还想着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变凤凰,搬进大宅子里,梦想着能穿上和我一样的衣衫,戴上和我一样的头饰,过上官太太的日子,是不是?”
姝蓉道:“妾身从没有这么想过。”
沈念哼道:“你以为来了邱府,就能过上好日子。你,不过是邱宴一时兴起而已。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疯魔了。”
姝蓉抬眼望着她,并不惧:“如果公子只是一时兴起,少夫人怎么会如此为难妾身呢。听说少夫人出身高门,没想到也这般不讲理。少夫人话里话外,嫌弃妾身不过是个烟花女子。少夫人身份尊重,为何还要为难妾身这个烟花女子呢。想来少夫人自己被公子冷落,又无可奈何,只能拿妾身来出气了。”
沈念呼吸变得急促道:“掌嘴!”
就在詹嬷嬷挥着巴掌快要落下去,邱宴急匆匆进来道:“住手。”
邱宴眸子里漫着怒火,朝詹嬷嬷瞪过去。詹嬷嬷惊了一跳,慌张收了手。
他看着姝蓉脸上的巴掌印道:“可打疼了?”
姝蓉望着邱宴,摇摇头!
“你先回去。”
待姝蓉出去后,沈念看着他道:“你舍得来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进这屋了。”
邱宴皱着眉头道:“你闹够了没有?”
沈念眼眶泛红,提着嗓子道:“你弄个烟花之地的女子来羞辱我,还说我闹?”
邱宴眉眼沉道:“烟花之地的女子也是人。”
沈念道:“你不要脸,我还要呢,幽州城的妇人们会怎么笑话我?”
嫣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被这声音吓得哇哇大哭,沈念听在耳里更是烦躁:“哭什么哭,我还没哭呢。”
嫣儿看着她猩红的眸子,哭得更厉害了些。“阿娘..要吃人。”
沈念头昏脑涨:“你爹不要你了,也不要我了,你爹给你找了小娘,他要跟别人过日子。”
嫣儿哭得更大声了些!
邱宴掠过她身旁,将嫣儿抱在怀里哄道:“嫣儿不哭。”
沈念道:“你还知道心疼嫣儿,少在这假惺惺。”
邱宴道:“大人之间的事,不要牵扯上孩子,嫣儿还小,她经不起这么吓的。”
沈念吼道:“你要敢纳妾,我们就和离,不过了。”
邱宴抱着嫣儿出门:“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沈念面色涨得通红,喘着粗气道:“收拾东西我要回沈家,这日子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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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歆伸手触摸着庭院中开得十分茂盛的白蔷薇,阳光照在手背上,泛着柔和的光。“这些花是什么时候种的?”
病了一遭,她皙白的脸上消瘦不少,隗儿望着她泛白的指关节道:“夫人昏迷的那些日子,管事亲自带人过来种的。”
桑葚树下还搭了一架秋千,她走过去坐下道:“是大小姐的吩咐吗?”
“大小姐家去了,这些都是都护大人授意的。”
华歆浅笑了一下:“这秋千坐着还挺舒服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照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眼睑下掩映着一片阴影。
隗儿推着秋千架,这些日子主子日日歇在知春亭,陪着华夫人,转变的不可思议。她笑道:“除了都护大人日日都在这里,夫人病着的那几日,老太太也来看过夫人,不过是在夫人睡着的时候。”
华歆顿道:“这病生得不巧,偏赶着老太太生辰,倒是让他老人家费心了,很是过意不去。”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病不是想什么时候生,就什么时候生。老太太嘱咐我们,一定要好好侍奉夫人,万不可懈怠了。”
华歆想道什么:“嫣儿怎么样了?”
“那日嫣小姐受到惊吓,哭闹了一阵,据说已经无碍了。”
华歆道:“嫣儿还是个孩子,定然害怕极了。”
隗儿道:“那日的事夫人最冤,大小姐自己不着人看好孩子,磕了绊了吓了又来怪旁人。”
华歆道:“别这么说,长姐她忙里往外,一心都在寿宴上,一时顾不上而已。”
“大小姐顾不上是她自己的事,关咱们什么事。”
华歆荡悠了一会,站起身道:“我们去看看老太太。”
“也好!”
曲鹤小筑里,老太太正歪着,闭目养神,见华歆进来道:“你身子没好利索,怎么过来了。”
华歆躬身道:“给老太太请安,妾身身上已经好多了。”
“隗儿,快扶着你家主子坐下。”
听着老太太吩咐,隗儿笑道:“是。”扶着华夫人在离老太太最近的梅花凳上坐下。
老太太仔细瞧了瞧她道:“瘦了,脸也白了,吩咐厨房做些好吃的,好好补一补。”
隗儿道:“郎中说夫人现在不能吃太补的食物,还要过些日子。”
老太太道:“那就听郎中的,等好些时再补。”
老太太望着她的眉眼叹道:“若是老郡公瞧见,该生我们气了,这个孙女,是我们沈家没有照顾好。”
华歆道:“妾身已经好多了。”
两人正说着话,沈念梨花带雨的闯进来,跪在老太太跟前道:“祖母,你要给我做主,我要同邱宴和离。”
老太太登时坐直了身子,华歆也惊得站起身。
老太太道:“青天白日的说什么胡话?”
沈念哽咽道:“邱宴他在外面弄了一个烟花之地的女子进府,来羞辱我。。。”
老太太惊道:“怎么可能,邱宴这孩子不是这样的人。”
沈念趴在她腿上道:“孙女说得都是真的,如今人已经进府了。这日子孙女一天过不下去,祖母救救我。。”
老太太眼前一阵眩晕,闭上眼睛缓了缓道:“真是冤家!”
沈念哭得气噎,华歆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何况大小姐一向不喜欢别人喧宾夺主。仿佛也不适合继续留在这,她躬身道:“妾身告退。”
老太太点点头,又吩咐嬷嬷打水,给沈念梳洗一番。
华歆站在门外,刚才沈念那扑通一跪,将她吓得一大跳,从她进府到现在,还从没见过沈念如此失态过。
见隗儿也是怔怔的,道:“走了。”
“哦,好..好..”隗儿回过神,掺着华歆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