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栀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灯光很暗的房间里,床幔飘曳,红光倒影,看到有人在几抹影影绰绰身形,似乎在交谈什么,声音压得很低。
白栀翻身坐起,这才看清屋内诡形怪状的陈设,墙面挂满了牛头马面的面具,以及变化莫测的禁忌咒语,在幽幽鬼火映衬,越发令人难以分辨。
床头是赤红色的更漏,沙沙声而落,几张巨大的古物壁画正对着她,犹如被圈在画框中,苦苦挣扎也无法逃出禁锢。
室内熏着清心香,白栀压着身上的痛楚站起身,还没有走两步又摔倒在地,惊动了远处谈话的人。
“醒了?”
脚步声在她面前停下,白栀仰头看去,透过阴森的红光只见来人的黑色长影笼盖在她面前,逆着光,看不清那人的脸。
一阵压迫邪恶的气息扑来,让整个室内又降低了几分温度,白栀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缩一下,声音也带着轻微低颤,道:“你是...?”
那人轻笑了一声,道:“哦,果然还是忘记我了。没事,一会儿你就知道我是谁了。”他弯下腰要去扶起白栀。
白栀避开他伸来的手,借着光终于看清了他,是一个青年,很陌生,看来并不认识。
他的靠近,让白栀心里莫名不安,心脏跳动得厉害,伴随着刺痛,白栀捂着心口,微微喘息道:“你认错人了,我好像没有见过你。”
青年笑道:“见过一面,只是你忘记了。”
白栀嗓子沙哑,多半是被化血池的戾气所伤,声音沉沉道:“我不记得了,外面还有人找我,我得走了。”
青年道:“可是我救了你,你就这么走了吗?”
白栀道:“我...改日我再答谢。”
青年道:“改日?什么时候?你都不敢看我,怎么记住我?”
白栀僵滞地转过头看去,手腕却传来凉意,低头一看,只见男子抬起了她的一只手,红色的玉镯不知何时已经戴在她的手腕上了。
白栀一惊,想要抽回手,青年却握着不放,他似乎没有用力,可白栀就是收不回手。
“我可是时时刻刻都在想念你,可你居然又忘记了我,九九,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明明是笑着说的,可白栀却听出了森寒和悲怆。白栀脸色有些苍白,但她确信眼前的人一定是认错人了。
“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
白栀艰难地站起身,脚下虚浮,栽倒在男子的怀里。她听见男子低沉的轻笑声,白栀浑身不停地颤抖,不安感汇集成河,额头上流着几颗汗珠。
心口疼痛不已,但在靠近男子的那一刻,躁动的心好像得到释放,少女眼神涣散,身子主动靠近男子,鼻尖蹭到他冰冷的脖颈,犹如触及清冽的泉水,她无意识地张开了嘴巴——
“阿栀!阿栀!你能听见我说话,回应我一句!”
长云几次传灵,都没有成功,这次终于成功了,想来白栀已经苏醒。
长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白栀猛然惊醒,她惊恐地推开男子往后退了几步。
浑浑噩噩,犹如刚刚脱离了一场惊险。白栀颤声道:“我在。”
“在哪里?”
哪里?白栀环顾四周不知道该如何与长云描述,推开门,一束极强的白光照射下,白栀用手臂挡住眼,等白光消失后,看清了周围,置身于幽冥集市中,人来人往,嘈杂声不断。
白栀回头,方才那座宫殿早已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她就像做了一场梦。
“阿栀?你还在吗?能听见我说话吗?”
“能听见。”
“现在在哪?”
前面是一座酒馆,光怪陆离的灯光下,妖魔鬼怪混迹人群,欢呼畅饮,琴奏舞曲美妙动人,惹人驻足观望。
“幽冥酒馆!”
“好!你站着别动,我去找你。千万别动!!”
“嗯!”
白栀擦掉额头上的冷汗,心口处的疼痛早就消散,身上除了没有力气以外,一切都回归正常。
但手腕上赤红如血的玉镯告诉她,方才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
白栀去摘玉镯,根本摘不掉,瞥见路道口有块石头,于是拿起石头去砸,也没有砸碎,反倒累得气喘吁吁。
算了,她现在还没有恢复体力,等好转后再摘也不迟。
白栀念了几遍清心诀,缓了一会神,却听见身后不远处有议论声盖过了周围噪乱,白栀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女子在哭泣,四周围满了人群,纷纷为女子的遭遇而扼腕叹息。
白栀无心去理会这里的是是非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刚要转回头,却与那女子的目光交汇了。
“夫君——”
“???”
女子兴冲冲地冲她喊道:“夫君!”
白栀看了看周围,没有发现其他人啊。还在纳闷女子在冲谁喊“夫君”时,女子飞快跑过来,一把抱住白栀脖子跳到怀里,埋头哭泣道——
“夫君,你怎么不理我?我寻了你好久,你不要再生我的气,我以后听你的话就是了。你不要再丢下我,这里就我一人,我好害怕。”
白栀惊慌失措,这才想起自己的装扮成了男子。在这里的落单很容易就会被人盯上,但女子认错人了,她不是她的夫君。
“姑娘,你看清楚,我不是你的夫君。”白栀去推她,可女子就是环着她的脖子不撒手,一边大哭一边喊道——
“你...你不要生我的气了,我以后不再管你的事,你愿意纳几房都可以,看上哪家公子都可以,但不要丢下我。”
围观的人左右贴耳对白栀指指点点——
“看的人模人样,怎么能干出这种事?”
“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起码也是自己的结发妻子,背着妻子在外面偷腥就算了,居然狠心把结发妻子扫地出门。”
“咦,是个短袖啊!玩的倒挺花,找男人快活!”
“可能那方面不行,所以去找男人,啧啧啧,现在年轻人真搞不懂。”
白栀脸色沉了沉,去推女子,却见她冲着自己得逞一笑。
“!”
白栀猛地推开她,女子娇弱,摔倒在地上红着双眼委屈地看着白栀。
女子眼睛黑白分明,一副人畜无害楚楚可怜的模样。她伸手去拽白栀的衣服,道:“夫君...你怎么了?”
白栀吓得赶紧扯回衣服,这女子怎么一会一副面孔,现在的样子完全不似方才的狡黠,柔柔弱弱,像只受伤的小猫。
该不会是...敲诈吧?
白栀道:“你、你别碰我。”
说完,几欲要走,女子趴过来抱住她的腿道:“夫君,你不能不要我,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不能不要我啊。四王殿可是会抢人的,要是把我抢走了,你以后再也见不到我了。”
白栀:“......”关她什么事。
周围人不嫌事大,继续恶言恶语指责白栀——
“真是个狠心人,为了寻欢作乐,连自己的妻子都不管不顾。”
“可怜这姑娘死心塌地还要跟着他,好心没好报,遇到这种人渣,哎,不幸不幸啊...”
“四王殿嗜杀成性,最爱抢落单的貌美姑娘,要是被人抢去,这辈子都可惜了。”
“.......”
难怪一定要成双成对出现,原来是为了躲避四王殿的追捕。白栀无语地道:“姑娘,我想你一定认错人了,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怎么会跟你成婚结为夫妻。你还是擦亮眼睛找找别人吧,我身上没有值钱的东西,也给不了你想要的。”
女子道:“我日日夜夜思念成疾,你是不是我的夫君我能不知道么?你就是外面有小情人了,开始嫌弃我了。可怜我一腔真心错付,到头来连你都留不住,我还能留住谁。”
她开始无理取闹,嚎啕大哭。
白栀一直觉得沅浅是麻烦精,现在碰到一个更棘手的。
人群道——
“喜欢不喜欢也先把媳妇扶起来啊,就这么冷眼旁观,连基本的男子素养都没有。”
“就是,千里迢迢跑来极乐世界寻欢,还把妻子弄丢了,死性不改,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你瞎说什么呢?你夫君我不是好东西吗?你是不是外面也有人了,开始嫌弃我了。”
“没有,夫君,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除你之外,所有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
女子穿得很少,一袭红纱舞裙,露着细腻白嫩的香肩。白栀也没有多想,抓着她的胳膊扶起她,女子故意作态摔倒在她的怀里,暧昧地道:“夫君还是心疼我的,我以后...”
白栀吓得又推开她,保持距离道:“赶紧走吧。”
“去哪?”
“我哪知道你要去哪里,反正别跟我。”
白栀说罢,急冲冲地转身离去,生怕她又追上来。
但她还是快白栀一步挡住了去路,又缠着白栀道:“夫君,你真的不打算理我了吗?”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干嘛老缠着我。”
白栀被化血池的戾气所伤,本就虚弱,一旦气结,说话也磕磕巴巴的,脸瞬间红透,有理也变得无理。
“我寻了你好几世,你每一世都忘记我。现在怪我缠着你,我不过是想与你在一起罢了,我又有什么错。”
她说得有声有情,比沅浅还要厉害,白栀听得头疼,道:“你、你你,你还是赶紧回家吃药吧,别出来瞎晃悠。”
白栀推开女子要走,却不想将女子又推倒了,砾石磨破了她的手心,女子对远去的白栀道:“夫君,我好痛,我受伤了。”
白栀听闻头也不回,加快脚步离去。她根本就没有用多少力,肯定是女子为了讹她设下的苦情计,白栀才不吃这一套。
周围人又开始了指手点脚,说长论短——
“哎呀,天底下就没有比他更狠心的人了,弄伤了妻子就这么走了。”
“好歹把人扶起来呀,听到媳妇受伤走的还更快了,赶着投胎去呀。”
“一点身为丈夫的担当都没有,不对,这种人就没有良心,不念及旧情,有了新欢忘了旧爱。”
“......”
白栀气急,折回来咬牙切齿的瞪着女子,女子嘴角微微上扬,意犹未尽,令人琢磨不透。
她到底想干嘛...?
白栀纯粹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走过去粗鲁地提着她的手扶起她,刚要训斥两句,却瞥见她手上殷红的血迹,像是被定住身一般,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看。
半晌,鬼使神差抬起她的手往嘴唇送去。
女子忽然抱住她,一阵黑雾散过,转眼来到幽冥酒馆的厢间。
白栀犹如被操控的傀儡娃娃,双目失神,毫无意识可言,也没有察觉到抱着她的女子已经变了模样——
“忍着做什么,难受的只会是自己。”低沉的男子声凑近在少女的耳边。
怀中少女早已没有意识,目光涣散,跨坐在男子两侧,吮吸他的脖颈处血液。
男子托着少女的后脑,拔掉她头上的簪子,长发如瀑布倾泻而下。
“阿栀?阿栀?——”
长云焦急的声音响起,还没有唤回少女的神志,却被一股力量无情地掐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