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齐国比南盛国开春要早好多,三月份的天气就可以穿春衫了。灵簌在病榻上躺了三月有余,骨头都躺麻了。在侍女的陪同下,绕着庭院闲情散步几圈。
到底身体还吃不消,不过走了一炷香的时间,身上又捂出了汗。意兴阑珊的回去,阳光明媚,路两边的杏花开得正盛,淡粉色的花瓣散发出清香,溢满了整个院子。
小侍女瞧她出神,笑着出声道:“花瓶里的该换了,姑娘要是喜欢这花,奴婢回去给您换上。”
灵簌回过神,点了点头。她想起东宫里的杏花了,去年她头一回到东宫,阿娘还亲自下厨做了鲜花饼和杏花粥,说只要她喜欢了,以后每年杏花盛开的季节,都会变着花样去做。
太子妃不会下厨,平日里根本不进后厨,她嫌油烟味太大,怀上灵簌后尤其忌油腻,有一次闻到腥味还干呕的晕了过去。但这么多年,灵簌第一次回家,太子妃摸不透灵簌喜欢吃什么,又想让她体验家的感觉,便强忍着不适去学去做。
让花匠裁了几束杏花,俩人捧着回去。还未到门口就闻到浓浓的药味,四肢百骸霎时苦作了一团。
灵簌皱了皱眉,十分怜惜手里的花,不愿其被熏染成苦药味,便涩声对小侍女说道:“等药味散了,再进去换。”
小侍女应声,抱着花先走远了。
殿内灯光微暖,照得人脸上细微的神色无所遁形。灵簌在看到祁夜弃的一瞬,恍惚了片刻,拾步迈进门槛。
祁夜弃在看桌上摊开的书,听见动静,抬头道:“出去了。”
灵簌点了点头。
祁夜弃道:“累么?”
关心她?灵簌愣了一下,受宠若惊的摇了摇头,“不累。”
祁夜弃道:“过来坐。”
灵簌走近坐下,祁夜弃比之前又长高了些,但其实也没有太多变化,若非要说得细些,可能增添了些威严,但少年性子本就冷漠,这丝威严倒也不突兀,灵簌自个压抑住了自己。
祁夜弃指向手边的药碗道:“把药喝了。”
侍女们退下,灵簌望着桌上温热的药,在祁夜弃的注视下慢吞吞端起,正要喝时,听见祁夜弃道:“不嫌苦了。”
灵簌道:“习惯了。”
这些药若是放到之前,她定然会愁眉苦目,但经历过那些事后,眼前这些倒也不算什么。流血最严重的时候,她还希望能有些苦口良药来帮助她化解身上疼痛。
灵簌一饮而尽,抬首四目相对,抿了抿苦涩的嘴唇,纠结了片刻,结巴道:“九、九叔,谢谢你...”
道谢这种话,灵簌不是说不出口,若是常人,她也当作正常话说了,但一贯本着对祁夜弃心理距离,此刻,倒显得扭捏起来。
祁夜弃的目光从她脖颈移开,轻笑了一声:“不客气。”
灵簌道:“九叔没有发兵攻打南盛国,灵簌感激不尽。”
祁夜弃在南盛国并没有享受到皇子该有的待遇,不仅受尽屈辱,还痛失了至亲,南盛国于他而言是血海怨仇,却还能在关键时刻饶了南盛国,放下国仇家恨,不去计较。
祁夜弃沉了沉眼神,心道,原来说的是这个啊。不过他也没指望金贵的巫师大人能懂这里层原因。要知道,她本人可比这天下江山有意思的多,他费心费力浪费时间陪她演剧本,将来可都要连本带息讨回来。
灵簌继续道:“还要...感谢九叔这些时日的照顾。”
嗯,这句话他喜欢听。祁夜弃挑了挑眉道:“那你准备怎么感谢我呢?”
灵簌愣了一下,还要还报?
祁夜弃紧紧盯着她不放,多有戏谑的意味。
灵簌现在什么都没有,也不知道该给他什么,抠了抠手指道:“等我回到南盛国,九叔想要什么,我都会双手奉上。”
回去?你回得去吗!况且,他也不会放她回去。
祁夜弃道:“国家仇恨向来都会上升到利害关系,巫师大人应该知道现下的情形,南盛国要是拿不出我想要的东西,我是不会放你回去。再则,现在我没有攻打的打算,不代表以后没有。”
灵簌自然明白,以现在的处境来看,她已是人质。人质是没有争辩的资格,受制于人,所行所至皆身不由己,就像祁夜弃说的,南盛国现在没有被歼灭,但并不是以后不会,这不是长久之计。
灵簌黯然,垂下眼帘道:“可是我什么都没有了,九叔到底想要什么?”
就是因为什么都没有了才好掌控,不然她也不会这么顺从。但看着她低着头,两只耳朵耸拉下来,祁夜弃笑出了声,“以后再说,现在还没想到。”
还是要还的。灵簌失落,拉长尾音,“哦。”
*
灵簌注意到祁夜弃不喜欢吃肉,这是近两天才发现的。不仅不吃肉,只要是沾染了荤腥的饭菜,他绝不会去碰。
灵簌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面前是剥好的虾仁,灵簌回头看着帮她挑鱼刺的祁夜弃,道:“九叔,够了,我吃不下了。”
祁夜弃听见了但没有停下手,继续挑鱼刺,把鱼肉夹到她碗里,道:“把这些吃完。”
灵簌问道:“你不吃么?”
“我不吃。”
灵簌病好后第一次动筷子,手还拿不稳,颤抖的厉害。在地牢吃的食物都是残羹剩饭,有时候吃得慢了,连剩饭都没有。加之狱卒故意作弄,囚犯吃饭根本没有筷子,都是徒手去抓。
她的手腕曾脱臼过,是夷迭律逮捕她时,手段施压残暴。关押后,她笨拙的给自己接上,但手腕时常使不上力。后来被迫戴上金环,她也想摘下来,也屡试屡败,慢慢的厌憎起自己的手腕,不再去管。
恢复使用筷子后,她总是盯着自己的手腕看,动作迟钝,吃饭也很慢,大约知道她心里讳忌,祁夜弃并未督促过。手腕无力的结果,导致总是夹不起东西,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灵簌也觉得自己是废物,从心底厌恶自己,所以总是低头扒拉饭菜。
灵簌自己想多了,祁夜弃没有去挑她这个毛病,居然帮她布菜,要放在以前,她做想都不敢想。
她的身体恢复了很多,没有以前那么瘦了,脸也圆润了些。灵簌咬了咬筷子,问出了疑惑,“九叔,你不喜欢吃肉?”
祁夜弃“嗯”了一声,没说话。
他不展开说,灵簌也没有再问下去的意思,埋头吃起了米饭。忽然想起在幻境里,三皇子曾经逼迫年幼的九皇子吃东西,里面混着椒盐一类的香料,不易让人察觉。
现在想想,多半是受了那时的影响,心里仍留有余悸,不肯吃肉。
灵簌想着想着就走神了,嗓子一噎,好像有什么卡住了喉咙。灵簌往下咽了咽,没咽下去,又吞了两口米饭,还是没咽下去,捶着胸口憋红了脸。
祁夜弃察觉到她的异常,灵簌指指喉咙,祁夜弃没忍住,笑出了声,“卡住鱼刺了?”
灵簌道:“我...帮我...”
“来,我看看。”祁夜弃抬起她的下巴,灵簌张开嘴,果然一根尖锐的鱼刺卡在嗓子处,祁夜弃拿起筷子帮她夹出来,刺脱离肉的那刻,灵簌疼得眼里溢出了水汽。
祁夜弃看着那枚鱼刺,些许顽劣道:“抱歉,没注意。”
灵簌弯着腰咳嗽了几声,红着眼眶,摆摆手,“没、没事。”
也怪她自己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