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凝若无其事的坐下,突然间窗棂大敞,阴风阵阵,烛苗也剧烈跳动。
背后脚步声似有似无,墙上面倒映出一个诡异的人影,沈若凝抬眼看去,半晌,又转回头盯着窗外渐远的身影,缄默不语。
那抹诡异的人影慢慢靠近她,附在她耳边道:“怎么样?满意么?”
酩酊香。
无色无味挥发性极强的药物,稍微闻见一点,就会失去意识。倒也不算毒药,受害者会介于清醒和睡梦两者之间,肢体不受控制。在药物彻底消散后,也会忘记途中经历的所有事情。
“满意。”沈若凝以笑回之,那双状若平静的眼眸深处,暗藏着极度危险和疯癫,深不可测。
她千里迢迢不顾家人反对来到这里,只为能见到容知衍,没想到容知衍万年不与人交谈的心也会有喜欢的人,还是安乐。
可明明他们相识要早于安乐,凭什么安乐可以得到这一切。
以往只要远远看上一眼容知衍,她就心满意足。可现在她不想等了,她都等了十几年了,换来的却是这样的下场,她不甘心。
不过沾了点仙缘,比寻常人有了些能耐而已,竟想夺走她可望不可即的人,痴心妄想!
他们自小相识,可容知衍却连看她都从不曾给个正眼。她气愤不平,她也嫉妒,祁夜灵簌除了那张脸以外,哪里还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沈若凝望向妆奁上铜镜中的自己,目光如寒针,脂粉也无法掩盖脸上抽搐扭曲的恨意。
若是那朵洁白似雪的栀子花坠入泥潭,容知衍还会不会再喜欢?!
即便手段卑劣些,她也是让安乐身败名裂,被人抛弃。
那人道:“我既然帮了你,作为交换,你也要帮我做一件事。”
沈若凝道:“什么事?”
紫寄之道:“我要巫真的灵体。”
巫真当真狠心,一箭把她好不容易修炼成形的灵体毁了。
但为了不让魂灵消散,强夺了一副躯体使用,毕竟是凡胎浊骨,维持不了多长时间,所以每隔一段时间紫寄之都要重新去换一副新的躯体。
即便如此,她的修为也大大降低,修炼数载,一朝栽到了巫真手里,她要巫真与她一样坠入深渊,无法自拔。
不行,这些远远不够,她要巫真比她更惨才行,挑断筋骨,散尽修为,沦为世人唾骂,届时,再抢夺了她的灵体,助她修炼。
“以后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必须听我的,要是敢反抗,你的下场...”紫寄之摸着她那张我见犹怜的脸,慢慢下移轻轻握住她的脖子,随意把玩着,只需要一瞬间就可以折断,蝼蚁而已,不足为重。
“只会比她更惨。”
紫寄之新抢来的身躯面相丑陋,右眼上一条长长的疤蔓延耳边,生生像是被切开了半张脸,嘴角的笑意既危险又可怕,犹如是罗刹恶鬼。
沈若凝丝毫不畏惧,迎上她的目光,微微一笑道:“一具残花败柳的躯体,你也要?”过了今夜,安乐就彻底声名狼藉了。
紫寄之道:“那是你们凡人想法,我并不在意这些。”
世人愚昧才会觉得摧毁了一个人的清白等于摧毁了这个人的所有,修道者不同,追求力量才是天性。
*
灵簌摇摇晃晃地被人搀扶着往前走,脚下虚浮,她身形不稳,险些栽了下去,好在含巧扶住了她的肩。
灵簌歪着脑袋,双颊通红,墨发垂在胸前,额前的碎发遮盖住她紧闭的眼睛。含巧用力猛了些,灵簌不耐烦的推开她,踉踉跄跄的跌坐在石阶上,不肯走了。
“大人,咱们该回去了。”含巧劝解道。
灵簌仍旧闭着眼,摇了摇头,道:“我...有点热。”
含巧张望四周,漆黑的深夜没有人路过,她们现在所处在一座木桥上,这里位置高很容易就被人发现,为今之计只能快些离开避人耳目。
含巧蹲下身,摇晃着她的肩膀道:“大人,咱们得快点离开了。”
“你...好烦啊...你让开...”灵簌推开她,自顾自的往桥栏上贴去,石桥冰凉,要凉快许多。灵簌呼出一口长气,迷迷糊糊的睁了睁眼眸。
含巧被推坐在地上,半晌,站起来蛮横地揽过灵簌的肩就要带她走。灵簌不乐意了,蹙眉冷声道:“你到底要干嘛?”
含巧一顿,平时就畏惧灵簌,即便现在意识不大清新醒,内心还是带着些抵触。
但看见灵簌迷蒙湿润的眼神,此刻的神情平添了几分稚气憨态,含巧平复了下心境,扶着她继续往前走。
“先回去,回去就不热了。”含巧骗她道。
灵簌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乱动,埋在她肩膀处跟着她往前走。
下了桥,不远处的树荫下传来狂吠声,含巧一个激灵,带着灵簌掉转方向,朝别处走去。
灵簌幽幽睁开眼,看见那条黑色巨型狼犬,眨巴了眨巴眼。
是队伍里面的军犬,被暂时安置在这里。平时很听容知衍的话,起初见到灵簌还会龇牙咧嘴,但被灵簌投喂过几次后,也变得很听话了。
“狗狗...大狗狗。”灵簌挣脱开含巧,趔趔趄趄的走到狗面前蹲下,摸着它的头。
狗吐着舌头,眸子泛着绿光,灵簌抱着狗脖子不撒手,任含巧扯拽都无济于事。
“大人,大人,快走啊,快点啊。”含巧拽着灵簌的后衣领往外扯。
灵簌就是不走,埋怨道:“你好烦。”
含巧道:“你走不走?”
灵簌道:“不走。”
含巧道:“走不走?”
灵簌道:“不走。”
含巧道:“快点跟我走。”
灵簌道:“我就不走。”
灵簌抱着狗头,狗被绳索扯着,狗也不高兴了,呲着牙蓄势待发地盯着含巧。
含巧一阵心虚,后退两步。灵簌趴在狗的耳朵前,醉醺醺道:“她真的好吵,你去咬她。”
一手摸着狗头,一手解开了锁链。狗得了指令,箭步冲了出去直朝着含巧露出森寒的白牙,含巧快步躲过狗的攻击,狗扑了空又追了上去。
一人一狗展开了猛烈地追击。灵簌呆坐在地上,看着好戏合不上嘴。
过了会,灵簌站起身,摇摇晃晃的往前还没走两步,眼前的东西又出现了幻影,看不太清,“砰”的一声头撞在一棵树上,灵簌眼冒金星的跌坐在地,捂着头惨叫了一声。
“连你也欺负我..”灵簌痛叫,手一抬灵流在指尖划过,树根竟直直拔起浮在空中,灵簌手一落,树也倒在地。
地面出现一个大坑,灵簌跪行爬过去,捧起地面扫落的枯叶扔到坑里,试图填平。
狗还在叫,人还在跑。灵簌又嗅到一阵花香,晃晃悠悠地起身四处查找,原来是王夫人栽培的格桑花开了,灵簌蹲在花盆前,左嗅嗅右闻闻,半晌,摘了一朵别在头发上。
含巧瑟瑟地站在桥头,与狼犬面对面,一动也不敢动。狼犬冲她狂吠了几声,后退了几步一跃而上,含巧抓准时机蹲下身,狗没刹住,跳到了水里。
终于摆脱它了。
含巧擦掉冷汗,恶狠狠的咒骂了一声,撩起凌乱不堪的头发,瞥见灵簌还在,气愤地走到她面前,一把扯住她的手腕就要走,道:“快点走!”
灵簌甩开她道:“我不走。”
“我还治不了个你。”含巧双手拎着她的后衣领再次扯拽。
灵簌双腿双脚缠着柱子,“我就是不走!不走!”
“快走啊!!!”
沈若凝可是花了些手段才得到酩酊香的,要是事情没办成,她回去还不得被沈若凝活剥一层皮。
含巧垂头丧气,松开手绕到灵簌面前,叉着腰怒视着她。灵簌没给她好脸色,哼了一声别过去头。
“你吃不吃酥糖?”含巧语气缓和了些。
灵簌耳朵动了动,扭过去脸正眼看她:“哪有?”
果然很好骗。含巧诓她道:“带你去个地方,那里有很多。”
灵簌道:“真的?”
含巧点头道:“真的!”
灵簌道:“好。”
含巧道:“你先下来,别出声,跟我走。”
灵簌乖巧地松开手,跟在含巧身边亦步亦趋的走了。
她的脸还是红扑扑的,像是个熟透的虾仁。身体也越来越热,灵簌扯了扯衣领,看见波光粼粼的湖面,停下脚步不再跟她走了,转向走近湖面,蹲下身捧了些水扑在脸上。
含巧走了一段距离,发现灵簌没跟上来,心里顿时一慌,返回去左右寻走。灵簌穿得白衣服,衣服上的纹路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很显眼。
含巧走过去,悄无声息站在她后面。看了好一会儿,道:“怎么那么费劲,你到底还吃不吃糖了?”
灵簌捧起的水还没扑到脸上,手一顿,水也撒了,扭头看向她,眼神幽冷深邃,眉目间的清冷气息又浮现了。
含巧一怔,心颤,莫不是酒醒了。
良久,灵簌呆呆道:“我太热了...”
“别玩了,赶紧走。”含巧松了口气,心虚一场,有些气不过,抓起她的手就走。
灵簌被蛮横的拖拽着,也不再说话。
穿过湖泊,就快要西侧的厢房时,隔着层层树荫,月色下有两抹孤傲阴戾的背影。
等等,怎么在关键时掉链子。
含巧躲在墙后,后悔着,要是刚才早点到怎么可能会遇到他们,现在真是惹上大麻烦了。
马上就要到时间了,人要是还没有带进去,她们的计划全泡汤了。
灵簌不明就以,瞪着圆圆的眼睛,盯看微弱月光下脸色煞白的含巧,面上写满了疑惑。
“你在捉迷藏么?”灵簌突兀的问道。
含巧一个激灵,捂着灵簌的嘴往后退,少女感觉到疼,挣扎掰扯着她的手,含巧另一只手在少女胳膊上死命地拧了一把,低声道:“你给我消停点,再敢说话我就把你丢出去喂狗。”
灵簌疼的流出了眼泪花,不情不愿的垂下了手,不再动了。
含巧正在琢磨着如何脱身,一扭头对视了一双冷眸,登时大脑空白,身体僵硬,一瞬间恐惧蔓延四肢百骸。
“殿...殿下?”含巧颤颤道。
灵簌循声看去,是九叔。挣扎着就要跑过去,但含巧也被吓懵了,一时之间忘记松手。
灵簌猛地推开她,跑到祁夜弃身边,又惊又喜道:“九、九叔...”
含巧心生颤颤,他什么时候来的?居然一点也没有察觉到。
祁夜弃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看着很面生,应该是个跟随来的宦官。含巧跪在地上,惊魂未定,声音也断断续续道:“不知殿下在此,打扰了殿下,奴婢...奴婢罪该万死...”
灵簌看着含巧跪下去,自己也有模有样的跪下去,趴在地上侧头去看含巧。
祁夜弃黑眸微眯,打量了一下脚边那抹瘦伶伶的身影,低沉道:“这是要做什么?”
含巧抖得像筛糠,声音颤抖的连不成线,“送...巫师大人...休息...”
含巧一紧张,也忘记了这里可是西厢,灵簌明明住在东院,怎么都不可能来这里。
感觉到那抹审视的眼神愈发阴冷,含巧心颤地几欲昏厥过去。
没过片刻,脚步渐远伴随着窸窸窣窣的碾压草屑声,含巧颤颤瞥了一眼,祁夜弃居然走了。
他不可能不知道祁夜灵簌的住宿不在此地,居然也不去管。
含巧想起上一次,他们同乘在一辆马车,半路间不知为何祁夜灵簌竟然下了马车,当时还听见他们的争执声,现在回想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果真如别人所言并不和睦啊!
但无论如何,祁夜弃没去再问,就表明他不打算去管这件事。
含巧一阵窃喜,要怪就怪祁夜灵簌的命不好,过了今夜,她就彻底声名狼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