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福殿。
两侧烛火通明,照亮了整座大殿。佛龛前,少女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墨发倾泻蜿蜒于身后,白绫垂泻于身侧,烛光散发下熠熠生辉,她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的祈祷。
宛如静悄悄绽放的栀子花。
周遭的阵法流转出淡金色的光辉。忽然,一阵刺骨的冷风过进来,烛火摇曳,险些吹倒一片,阵法突感异样,高深莫测的转化着。
幽影缥缈,脚步声传来。少女好似不曾察觉到,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动作,平静的气息中溢出无波无澜的淡然之态。
雪亮的剑光刺来,携带着强劲气流刺向蒲团中的少女,劲风划过,剑光炫目之余,携带白绫翻飞。
灵簌身子一片,轻巧的躲过剑锋袭来,她召唤出灵剑迎击上去。
刹那间,浓烈的萧杀气息充斥着整个大殿。剑法凌厉,快如柳叶翻飞,二人出手极狠,招招致命,毫无怜惜。
今夜灵簌独留祈福殿,为的是万民祈福,祈祷神明的庇佑。居然还有人想着在此刻来刺杀她,到底是谁?
她看不见,但也不妨碍她出剑的速度。修仙者,行招之势绝非仅靠双目,还有敏锐的听觉。
对方显然不在她之上,虽身形敏捷,招式干练,但无法术护体,攻势不敌灵簌。
灵簌不恋战,剑走轻盈,一剑划过对方的手臂直接要害刺去。
血珠激荡飞溅,血腥味弥漫,温热的液体溅落在她握剑的手背上。
剑光四溢,对方被灵簌一掌击倒在地,灵簌不可查觉的嗤笑一声,慢慢走近,手起剑落,准备给他最后一击。
对方感知不是她的对手,危险时刻,抖出几枚袖箭,趁着灵簌翻身躲过之际,迅速破窗逃走了。
寒风猎猎,呼啸耳旁,闪烁不定的烛光终是吹灭了。雪粒子透着残破的窗棂吹进来,像是羽毛翩飞般,纷纷扬扬的洒落了一地,灵簌收起长剑,擦拭掉了手背上早已干涸的血液。
*
次日,天空蒙蒙亮,大司祭带人匆匆赶来,看到满屋的狼藉,一阵惊讶,“巫师大人...这是发生了什么?”
“昨夜此处遭人偷袭。”灵簌轻飘飘地说道,好似事不关己。
“啊?”大司祭震惊,这里可是皇宫,外有众多侍卫把守,怎么还会遭受到贼人偷袭。
“大人可有受伤?”大司祭额间渗出汗珠,紧张道。
灵簌道:“我无事。天亮了,仪式也结束了,这白绫可否摘下?”
白绫解下,光影涌现,灵簌慢慢睁开眼,略感不适。
圣上身边的宁公公踏着碎步走进,身边带着数名宦官,见到灵簌行了一礼,满面带笑道:“咱家奉圣上的旨意,带大人前去紫宸殿。”
漫天的阴霾笼罩着整座皇宫,一眼望去,雪色如霜。
旷野孤城中,飞洒的雪花下个不停。城墙边,老干虬枝上挂着光艳的果实,果实上覆盖着斑驳的积雪,红白相间,鲜艳夺目。
宫女取来大氅披在灵簌身上,掩去寒风。
灵簌伸手去接雪花,还未来得及看,却以融化成水。
灵簌无声的低叹,耳边灌入一个声音,“小主人,你说这凡间的九五之尊到底张什么样子?”
说话的是一个的小灵雀,浑身雪白,头顶和尾部呈现黑色,两个小眼睛如同小黑豆一样,爪子呈现黑色,白白糯糯的样子,很是惹人喜爱。
这是临走前,师父送给她的小灵鸟,灵簌亲自取名:森森。寓意万物复苏。
灵簌摇摇头,“一会儿就见到了。”
按关系来说,当今的圣上是灵簌的皇爷爷,可灵簌自出生起,从未真正见过凡间,更别见过圣上了,她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知是什么样的。
小灵雀拍了拍肉嘟嘟的翅膀,觉得这外面太冷了,没一会就钻进灵簌的后衣领躲暖去了。
路过一座亭湖,一个身穿华服的□□打脚踢,咆哮谑笑,他身边还跟着几个宦官,同样抬腿踢踹着地上躺着的孱弱黑衣少年,阴暗嘲讽的发泄自己的负面情绪。
“狗东西,居然敢招惹本世子看中的人,你也配。”
“给本世子打——”
宦官一个个轮流毒打,但并不解气,世子一脚抬起,又重重踢下少年的腹部。
一只小黄狗飞扑上来,不满有人如此对待自己的主人,张嘴就要撕咬,却被世子等人一脚踹飞在地。
完后,世子又命人抓起少年的头发,拳头如雨点般砸向其头部,凶恶溢于言表。
即便如此,少年却连一句也不说。
这些对于他来说,似乎这些早已熟视无睹。
灵簌停下脚步,幽幽地看去,眉宇微微撅起,“这是...?”
宁公公谄媚一笑,但不解释,“大人该走了,圣上还在等着呢。”
少女灵动的眼眸骤然缩了一下,冷声道:“我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宁公公腰身弯的更低了,“此人得罪了陛下,陛下龙颜大怒,所以...”他故意避开少年身份。
灵簌沉下脸来道:“所以被罚跪在此。”
“这是圣上的意思,奴不敢过问。”
森森从衣领探出脑袋,瞥见少年的脸颊时:“好漂亮的少年啊,妖孽呀...”
“住手!——”
灵簌从对人群中呵斥,世子手脚一顿,怒气地头看来,“你是什么人,也配与本世子说话。”
他身边的宦官脸色一边,认识了灵簌的身份,附在世子耳边道:“世子爷,那位就是仙界来的巫女。”
“呃?”霍世子眉毛一挑,也看见灵簌身边的宁公公,戾气顿时消散,道:“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巫女,还以为是什么人。”
霍二世子是什么性子,做下人最清楚了,嘴硬胆子却小。他不屑地转头要走,觉得地上的少年妨碍到他的眼睛了,随后又是一脚正中心窝,摇摇晃晃的带人走了。
少年被踢得翻了个身,腰间的玉佩滑落。灵簌本来还算平静的面容在看清玉佩上的刻字时,心底漏了一拍,飞快赶来搀起少年。
祁夜氏,每个帝脉直系都会佩戴象征着身份的玉佩,玉佩上刻有佩戴人的姓名。
“九、九叔...”灵簌抱起少年,少年已经昏厥过去了,身上被人打得体无完肤,只要手触及的地方都是鲜血直流。
少年之前躺着的冰面上早已被血水浸染,眼睛冒上一层凝结的冰霜。严寒的冬季,他穿着分外单薄。
宁公公一拍大腿,心知兜不住了,也走了过来。
灵簌解下大氅裹住少年,对宫女说道:“去请御医。”
“大人...恐有不妥吧,圣上...”宁公公掠过少年苍白的脸,谨慎道。
灵簌懒得听他说下去,道:“出了事,我担着。”
“可是...圣上还等着呢...”宁公公又提醒道。
灵簌犹豫了一下,不信他人,抖落神符召唤出侍神使,“去九皇子的住所。”
宫女领路,侍神使搀扶着少年消失在庭园尽头。
灵簌跟着宁公公来到紫宸殿,屏风之后,鎏金银香囊,香烟袅袅,薄如纱的白烟缭绕上空,最终消散。
先帝把持朝政过久,年近古稀才退位,而当今的圣上勤恳一辈子四十多岁才坐上龙椅,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如今头发也白了一多半。
宁公公退去,殿内只剩下灵簌和圣上二人。灵簌有点懵怔,循着记忆中的样子行了个礼,唤了声:“灵簌拜见圣上。”
圣上放下手中的紫毫宣笔,和蔼笑道:“礼数错了,改天跟跟着你母亲好好学习学习这些礼法教条。”
灵簌跪拜着,额头覆在手背上,脸颊唰地红了一阵,道:“灵簌明白。”
“起来吧,走近些,让我好好看看我的皇孙女。十多年没见,如今都这般大了。”
灵簌跪坐在玉案前,圣上摸了摸她的鬓发,“这么长时间不回家,可有怀念?”
灵簌点点头,低头一笑。
“当年把你送走,也是万不得已啊。朕还以为要失去我的小皇孙女的,没想到还有重逢的一日。这次下界,仙者可还交代了什么?”
灵簌道:“师父纵观天象,最近皇宫附近怨气横生,此次下界,也是为了查明一案。”
“怨气?”圣上不懂仙界的话术,却能从灵簌的表情中猜透这件事的复杂性,“可有什么影响?”
“不明。昨晚,祈福殿遭受偷袭,可能与此有关,我需查明再做定夺。”
圣上紧张,“你可有受伤?”
灵簌:“我无碍,多谢皇爷爷的关心。”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偷袭祈福殿。殿外重兵把守,竟无一人察觉,待会定要处置他们。”
“皇爷爷莫要动怒,我已说过,此事可能与怨气有关,想必官兵也无能为力。”
“那该怎么办?”
“皇爷爷不必担心。怨气一般在夜间行动,我已派人在皇宫周围设置了阵法和灵幡。待天色一暗,阵法就会自动开启,届时,怨气也会被抓捕。不过,皇爷爷告知下去,宫中任何人不可擅自挪动灵幡,否则怨气会转移在人体上,借助宿体四处扩散。”
灵簌走出来时,天空已经彻底亮了。手里多了个桃子,是圣上赏赐的,正月季节,还能有如此晶莹圆润的桃子,属实不常见。
今日是一年之首,肯定有不少官员携带女眷会进宫贺岁,需提前防范才行。
灵簌没有回天台,让宫女带着去重华宫。一路上,她向宫女打听关于九皇子的消息,“皇爷爷为何动怒要罚九叔跪雪地?”
宫女诧异,惊讶道:“大人不知道?”
“嗯?”她刚来,连圣上的脾性都摸不透,如何猜透圣上的意思。
“昨日大人从玉台上摔下来,九皇子接住了您,圣上不满九皇子的行为,因此动了怒。”
这下轮到灵簌疑惑了,这是什么意思?九叔也是出于好心,反问还会引来灾祸?
灵簌不明所以,“我没明白,具体些?”
宫女叹了口气,解释道:“九皇子出生那年,天空飞来大片黑乌鸦,术士称这是不祥之兆,加之九皇子亲母离世的早,圣上常年忙于公务,无人看管,也就被宫中的人以讹传讹,说成了灾星。圣上动怒,是因为听信了宫中之人的传言,认为九皇子乃是大凶之兆,触碰到您,会给您带来厄运。”
灵簌越听越生气,眉心蹙了蹙,“一派胡言。”
宫女看着年纪也小,不懂忌讳,随意大道:“宫中人嘴碎,都是这么传言的,巫师大人不信,那是最好的。九皇子身世可怜,如今有了您同情,也算是一件好事。”
来到重华宫,侍神使正在门口等着,见着灵簌简单交代了一番化作一缕白烟消失不见。
寝殿内,芙蓉屏风后,御医正在给塌上的人诊脉,摸着白花花的胡须闭眼凝神,没有注意到灵簌靠近。
塌上的人还处于昏迷之中,一条小黄狗耸拉着脑袋趴在绒毛地毯上,见到灵簌时先是一惊随后龇牙恨不得马上扑上来撕咬。
森森再次探出头,振飞翅膀,用喙啄狗头。
于是,一狗一鸟去外面打闹去了。
老御医终于察觉到有人靠近,忙惶恐跪下。
灵簌道:“九叔怎么了?”
老御医:“九皇子伤了肺腑,经脉凝结,使气血阻滞而不能畅通,下官开几副药方,服下便好。”
灵簌对宫女道:“去给御医端来笔墨。”
老御医写下药方,灵簌看了几眼,没有说话。
老御医擦拭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珠,心有余悸的问道:“大人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灵簌把药方放回桌案上,脸上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九叔何时醒来?”
老御医如实回答:“下官已施针灸,一盏茶后方可苏醒。”
灵簌道:“我有一疑惑,欲向您请教,敢问您能否解答?”
老御医心一惊,道:“大人请讲。”
“往前天子是天子,今时天子可还是天子?”
“自然是,下官绝无二心,自是诚心实意服侍圣上。”
灵簌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道:“那往前天子儿是天子儿,如日天子儿即非天子儿?”
老御医道:“下官不敢。”
灵簌道:“不敢?我看你胆子挺大啊,诊治了半天人没醒,倒是学会了如何行骗我。这罪,你怎么担啊?”
老御医:“下官...下官...”老御医一下扑倒在地,冷汗涔涔。
灵簌:“给我如实交代,我九叔的病情到底如何了?”
老御医:“九皇子天生患有心悸,此症状脉象虚弱,气血亏虚。发病时,心胸慌闷疼痛,轻则昏厥,重则...重则丧命。”
少女望着塌上郁结虚弱的人影,苍白如纸的脸色被病痛折磨的拧紧了眉宇,体型消瘦,身板单薄而孱弱,如同寒风中摇曳的落叶,随时都会脱力树梢。
灵簌:“可有对策?”
“九皇子脏腑损伤严重,虽不能彻底治愈,但若积极配合治疗,也能明显改善。”
外面的风雪还没有停,雪花打着圈飘进来,窗棂就算再如何紧闭,都会有寒风渗透。
灵簌走上前,才发觉到少年屋内冷得让人受不住,屋内没有碳火,陈设也极为简陋,若不是经人提醒,任谁也不会联想到这是一位皇子居住的地方。
她命人去取来碳火,有换了一张新的锦衾盖在少年身上。
忙完这一切,灵簌吩咐下人去煎药,坐在床沿处看着睡梦中的少年,等待着他醒来。
可在灵簌转身低头的时刻,没能注意到少年嘴角流露出的冰冷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