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将离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
什么叫“我师兄的房里”?
祖师叔用的称呼跟他们这些弟子用的称呼是不一样的,而沈将离对这些称呼又一向云里雾里,中间隔道弯他都要反应半晌,呆了片刻后反应过来,祖师叔说的是师祖。
他立即纠正道:“想必祖师叔是在外游历太久,对宗门的变动不甚熟悉了。这里是戒律堂的内堂,不是什么师祖的房间。”
戚从方听后拍着大腿哈哈一笑,说道:“对对对,是戒律堂的内堂,不是他的房间,哈哈哈……”
他的笑让沈将离心烦,不知道祖师叔还要在这种地方待多久。沈将离只要见到祖师叔这张脸就觉得心生厌烦,更别提二人同处屋檐下,他只盼着祖师叔快点走,脸上不耐烦的情绪越发明显。
“怎么?”戚从方冲软榻上站起身,往前走一步想抓住沈将离的手腕,好在沈将离反应快立刻躲开了,戚从方收回手,笑道:“你看上去,好像不怎么喜欢我?”
沈将离只敢在心里翻个白眼:“晚辈不敢。”
戚从方环视四周,看看沈将离,又是摇头叹息又是左右踱步,忽地问道:“你在这里关了多长时间了?”
沈将离不想多说,只含糊道:“有十多天了。”
戚从方面色带着几分怜悯:“关这么久了?我师兄还真够狠心的。”
沈将离不知道是不是玩了老半天玉仪,沾染了师兄们对师祖近乎痴狂的崇拜之情,现在祖师叔说师祖坏话,他还有些听不下去,便下意识反驳道:“师祖这样做,必然有师祖的道理。”
“哦——”戚从方长叹一声,“你还真是向着他。”
沈将离不说话了。
心想不向着师祖该向着谁,向着你吗?
前世祖师叔就甚少在宗门里待,每次回宗门都是跟弟子们厮混一顿就又出去游历了。师祖总在闭关修炼,出关的时间也短,仔细回忆一下,师祖和祖师叔好像没见过几面。
见沈将离不说话,戚从方倒也不恼,反而凑近了些,对他道:“不如,我带你出去逛逛?”
沈将离果断拒绝:“不去。”
戚从方疑惑:“为何不去?你在这里被关了这么些日子,不觉得憋闷吗?”
沈将离摇头:“师祖关的,不憋闷。”
对着这位胡搅蛮缠的祖师叔,似乎只有频繁把师祖搬出来才能镇得住他,然而祖师叔听完只是笑,说道:“你倒是听他的话。我又不带你下山,只不过在宗门里随意逛逛,一会儿就回来了,这样也不行吗?”
沈将离还是摇头。
祖师叔不死心,好像不把他带出去就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一样。
戚从方见沈将离不答应,正准备再多劝几句,张了张嘴便察觉到一道冷冽目光。他浑身一僵,装模作样地闷咳一声,瞬间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架势,他把双手背在身后,义正言辞地说道:“我不能带你出去,就算你觉得闷了,也不变坏了定一宗的规矩不是?”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不其然,沈将离一回头,就看见师祖揣着拂尘站在身后。
师祖的目光在他和祖师叔之间扫过一遍,问道:“何事?”
沈将离这次没做什么错事,祖师叔想叫他出去,他也立即拒绝了,所以并不觉得心虚,反而规矩地向师祖行了礼,原原本本地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祖师叔嫌您心狠把我关在这里这么多天,要带我出去逛逛。”
师祖淡淡抬眼,一张符纸从袖中飞出,把正欲逃走的祖师叔拴住。
戚从方只好停下,回过头尴尬地笑了几声,一点一点地挪过来,叫了声“师兄”。
师祖没有回应。
戚从方稍微收敛了神色,给自己找补道:“师兄别生气嘛,我才回来没两天,你好歹让我休息休息再……唔!”
话音未落,一道凛冽灵力袭来,裹挟着戚从方的身体砸向一边墙壁,戚从方躲闪不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整个身子都被灵力压着砸到墙上。
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沈将离:嚯。
比那天千相人偶一拳轰塌戒律堂的动静都大。
兴许是这戒律堂内堂的构造稍微结实一些,即便弄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墙体也并未碎裂,只延伸出几道明显的裂纹,祖师叔从墙上摔下来后,那几道裂纹又慢慢恢复,只几息的功夫,墙面便完好如初。
“咳……咳咳……”
戚从方撑着身体从地上站起来,先按了按自己的腹部,把几根被打断的肋骨重新接上,又把唇角吐出来的血沫擦去。
“师兄……下手也太狠了……唔咳!”
然后祖师叔便又挨了一下。
沈将离抬起头,却见师祖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他顺着师祖的目光望去,除了趴在地上咳嗽的祖师叔,就再也看不见第二个人了。
师祖……是在看谁呢?
戚从方总算把自己被打断的地方接好了,撑着墙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平陵无生面前。
“师兄……”戚从方边咳边说,“你……咳咳、你是真无情,对亲师弟都能下死手,你……”
师祖瞪了他一眼,周身灵力涌动,眼看着就要给祖师叔来第三下,祖师叔总算噤了声,忍下身上的剧痛,还算规矩地站好了。
“我叫你回来,不是让你在宗门里胡作非为的。”
见他老实下来,平陵无生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一字一句都带压抑的怒气。
“去戒律堂。”
“啊?”戚从方似是不愿意,“让我去戒律堂受罚吗?可我只是闲逛,我又没做什么……”
平陵无生并不理会他的抱怨,只重复道:“去戒律堂。”
戚从方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浪荡下去了,却也并不怎么乐意去戒律堂,想耗些时间再去,慢悠悠地挪了两步后,一道剑气自耳边划过,劈在脚下的檀木地板上,连带着削下几缕耳边的碎发。戚从方不敢往平陵无生那边看,额头上冷汗直冒。
“还要我请你过去不成?”
平陵无生的话就像是催命符,饶是戚从方再怎么不愿意过去,此时也不敢磨蹭分毫,念了个咒脚下开阵,身形一闪便消失了。
“祖师叔他……”
师祖道:“不必管那东西,我自会处理。”
沈将离是有些疑惑的。
他听说师祖和祖师叔关系还不错,虽有打闹,但祖师叔是师祖在这世上唯一的同门师弟,忘了听哪位师兄说的,只要祖师叔没犯下什么欺师灭祖的大错,师祖并不会太过苛责。
方才那几下却像是下了死手。
祖师叔一离开,沈将离心中紧绷的弦瞬间放松,一时有些恍惚。
前世的那些事,不是都还没有发生吗。
然而面对的不管是师父师娘,亦或者是祁执还有祖师叔,他无论如何都无法释怀。
他心里难受,又不敢太难受。
太难受了也没人理会,不管是谁,总有人想从他这里得到些什么,得到之前会好声好气地哄着,得到了之后,往往会被扔在一边置之不理,任凭他被热毒折磨得死去活来。
久而久之,沈将离就学会聊以□□,不管别人怎么对他,他都不会太难受了。
平陵无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见他神色怅然,无法做到置之不理,指尖灵力跃动,凝成一道清心符,他抬起手,并起二指往沈将离额头上轻轻一戳,将清心符打入。
“……师祖?”
额头上挨了一下,那道灵力潜入识海阻断了沈将离的思路,他抬起手摸了摸额头被戳过的地方,只觉得方才那些烦闷的情绪仿佛一瞬间消失了。
平陵无生问道:“为何发愣?”
沈将离咬了下嘴唇,说不出话。
前世和现世总归是不同的,祖师叔这一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算再想骗他,沈将离也不会给他那个机会让他骗第二次了,细细想来,祖师叔只是说带他出去而已,其他的什么都没说。
平陵无生见状,手指在沈将离面前一扫,一张符纸慢慢浮现在沈将离面前。沈将离伸出手,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平陵无生颔首示意道:“接下吧,这是你的那一份。”
沈将离眼中流露出一分惊喜。
“我、我的?”
他本以为自己受了罚,应当不会有了。
那张符纸落到手中,和师祖分发给其他人的几乎一样,只是底下多了几行赧红色的小字,看上去格外好看。
沈将离仰起头对他笑,道了一声“多谢师祖”。
平陵无生攥了攥拂尘的墨玉杆,眼底情绪翻涌,面上的神色却丝毫未变。
沈将离忍不住捏着符纸左看右看,又瞅了瞅底下那一行多出来的小字,本想向师祖询问这一行小字的作用,一抬头,却发现师祖早已不见了。
*
一阵风雪卷过,平陵无生出现在戒律堂前。
两旁弟子抱剑行礼,待他跨过门槛后便一言不发地跟在他的身后,从戒律堂宽阔的前厅穿过后,来道一扇玄铁制成的厚重铁门前。
戒律堂其实是有内堂的。
与其说是内堂,不如说是一间封闭的刑房。
戒律堂的刑房外面一间,里面一间。外面那间多用来处理弟子之间的小打小闹,绝大多数弟子并不知道戒律堂的地下还有一间特制的刑房。
这扇铁门并不大,平陵无生手中拂尘一扫,铁门自行打开,门内一众弟子敛生屏息齐齐跪下。
方才被打过一顿的戚从方更是大气不敢出,兴许是方才被打断的肋骨还在隐隐作痛,一呼一吸都难受得很,可他站在众弟子的前面总不能显露出来,只能按着规矩上前两步,叫了一声“师兄”。
平陵无生的目光淡淡扫过众人,最后落到刑房正中间的少年身上。
少年眼上蒙了黑布,此时被人除去,一张青涩稚嫩的脸上满是诧异,在看到戚从方的时候神色有些古怪,却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祁执抬起头,正对上平陵无生淡漠至极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