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书信,你都还留着吗?”沈晏问道。
颜灵儿猛地点了几下头。
她知道那些东西都是傅舟用命保留下来的,哪怕她被三少爷严刑拷打,各种折磨,她也紧咬牙关,没有说出关于书信的半点消息。
沈晏的目光落在眼前这个饱受磨难的女子身上,放缓了声音:“可以交给我吗?”
颜灵儿泪流满面。
她点头,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
“可以,但你要答应我,替我收敛好傅舟的尸骨。”
沈晏心中叹息,郑重地答应。
“我以青云军之名,应允你。”
颜灵儿终于笑了起来。
她眼里瞬间绽放出无尽光彩,好像又回到了初见到傅舟的那一年。
颜灵儿跑到床下,爬进去鼓捣了几下。
过了一会儿,又钻了出来。
她手上是一叠薄薄的信纸,神色非常真挚地递到沈晏手里。
这些日子以来,她过得如同行尸走肉,直到这一刻,颜灵儿觉得真正获得了解放。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在纸上再次写下:“谢谢你。”
沈晏道:“不,应该是我为离州城的百姓,为大雍朝,谢谢你们。”
颜灵儿笑了笑,她目送着沈晏拿着书信离开,才将刚刚写的那些白纸烧了个干净。
看着火星一点点跳跃着,她眼里好像也燃起了那样的烈焰。
她唇边带笑,容色安详而温婉。
火光渐渐铺满房间,火焰卷过,沿着她身上的薄纱蔓延而上。
颜灵儿还在笑着,慢慢闭上了眼。
在一片黑暗中,她好像又见到了她的将军。
骑着骏马,神采飞扬。
低眸间仍是温柔,他望着她温和地笑:“姑娘的琴音甚是干净,我很喜欢。”
傅舟,我来找你了。
火舌席卷,擦过她眼角的清泪,像是那晚男人离去时克制而眷念的轻吻。
烈焰烧毁了一切黑暗与污秽,也彻底吞灭了丽人的身影。
……
……
沈晏走出一段距离以后才察觉到不对。
颜灵儿那么爱傅舟,为何只是希望他替傅舟收敛尸骨,那她呢?
想起走前,那女子脸上释然的微笑,他心头一跳。
不好!
沈晏当即和夜无又迅速赶了回去。
但已经晚了,颜灵儿应该早有准备,那处别院在短短时间里烧了个干净。
浓烟滚滚,沈晏凝望着火光起处,久久无言。
他应该早些察觉到颜灵儿心存死志的,或许,就可以阻止她了。
可就算阻止得了一次,也拦不住第二次第三次。
或许,这也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夜无道:“少将军,该回去了。”
有风掠过沈晏的衣袖,他愣了愣,轻声道:“生前的人间太肮脏了,死后,便化作一场风雨吧,亲自将这人间洗濯。”
-
沈晏回来得很晚。
他清洗后,特意放轻了脚步回房,结果走到床边发现陆晚还没睡。
陆晚困得头往下一点一点的,看见他,揉着眼睛喊:“阿晏哥哥,你回来啦。”
沈晏问:“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陆晚咬着唇,“我等了好久,不见你回来,担心你出事。”
其实只是有一点点担心而已,主要是因为她一个人害怕。
沈晏凝望着她不语。
陆晚清醒了一些,觉得今晚的沈晏有些奇怪。
好像很累,很疲倦,又夹杂着几分怅然。
她抬眸,皱着眉问:“阿晏哥哥,你怎么了?”
沈晏摇摇头,“没什么。”
他没上床,只靠着床榻,偏过头对陆晚牵了牵唇:“不早了,快睡吧。”
陆晚觉得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沈晏这副模样,猜测他应该是遇到了什么不太美妙的事。
难得的,她竟然不想趁机作妖,乖乖点头。
月光之下,少年眉目是过分的俊美。
可他眉心紧锁,好似化着解不开的愁绪,颊边也染了烟灰。陆晚将手帕递给他,低低呢喃:“当真没事吗?”
沈晏忽然一把捉住了她的手。
陆晚还未反应过来,他手上用力,将她一下子带了过去。
他将头靠在她的颈窝,声音略哑:“别动。”
“让我抱一抱。”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惆怅又枉然似的。
陆晚本来想推开的动作顿了顿,犹豫的这一瞬,又被沈晏抱紧了几分。
沈晏闻着怀里姑娘熟悉的清香,繁杂的心绪终于得到片刻的安宁。
很奇怪,他从前并不怎么在乎这个未婚妻。
但在此刻,他只想抱一下她。
“我一直以为,”少顷,他慢慢开口,“我这少将军做得不错。”
陆晚下意识接口:“本来就不错。”
“大雍百姓都将我视作保护神,”沈晏低低笑了声,“可直到今日我才知道,原来很多事我依然无能为力。”
“若是我能早知道离州城的事,若是我能早点来到这里,傅舟和颜灵儿是不是都不会死。”
他们或许只是没有交集的陌生人,天各一方,各自安好。
也或许会相识在一场花灯会中,平凡而幸福地相伴一生。
可是没有如果。
陆晚觉得傅舟和颜灵儿这两个名字有些耳熟,约莫是离州城的剧情里有提到。
她能清晰感受到沈晏此刻的低落。
看着怪让人不舒服的。
“阿晏哥哥,这不是你的错,”陆晚认真地对他说,“你是人,再厉害也是人,做不到未卜先知。”
“你很好,真的,你很好了。”
看着小姑娘笨拙又真挚地安慰着他,沈晏心中的郁气消散不少。
他将关于离州山匪,关于傅舟和颜灵儿的事,一点点地讲给陆晚听。
听得她眼泪汪汪。
她记起来了,这小节剧情在书里只是略提了几笔,没想到这么虐!
陆晚窝在他怀里抽抽搭搭:“呜呜呜太虐了,不是人,太不是人了!”
见她哭得伤心,沈晏反而着急起来。
他有些日子没见过她掉眼泪了,指尖抚过女孩子泛红的眼角,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柔和:“不哭了。”
“我会把坏人都抓起来的。”
陆晚眨着湿润的眼,“真的?”
“我不骗你。”沈晏神情严肃地起誓。
她才破涕而笑,“我就知道阿晏哥哥最好了!”
他指尖缓缓抹去她脸上的泪,跟着轻轻笑了一下。
“尽会说些好听话,小骗子。”沈晏不以为意。
她的心思,他再清楚不过了。
有事阿晏哥哥,无事沈晏是狗。
他又不由地想,他从前难道对她不好吗,为何她心里那般抗拒他?
……
……
拿到了证据,沈晏并不准备再继续演戏,第二天一大早就领着夜无出了门。
再耽搁下去,恐怕卫明堂那边也会起疑心。
他嘱咐陆晚好生待着,等他今日回来就能离开城主府,回他们原本在离州的住所了。
陆晚心下一喜。
沈晏心理素质极为强大,在敌人老巢都能当成自己的快乐老家。
但她不行。
这两天老是跟沈晏逢场作戏,暗处还有城主的眼线,演得她有点瑟瑟发抖。
而且她很担心沈芸。
虽然沈晏说他都安排好了,但她还是忧愁,万一卫明堂那个崽种没见着她,转而打上了沈芸的主意怎么办。
还没等她脸上的笑容全部绽开,一点寒意贴上了陆晚的腰侧。
陆晚太熟悉这感觉了。
上次还是在山林,被夜无拿着刀顶着的时候。
所以她当即全身一僵,熟练地开口求饶:“好汉饶命。”
“哈哈哈,”身后的人微愣后,大笑起来,“怪不得你能成为三少的宠姬,倒是个识时务的。”
陆晚心里飞速盘算着。
这人能悄无声息地摸进院子,声音浑厚,估摸着有些功力在身,和他硬碰硬必死无疑。
他提起三少,想来便是这城主府三少爷,口吻并不激烈,应当不是寻仇。
不是寻仇,那就是求财。
没第一时间杀了她,又点明她宠姬的身份,应该是想借此利用陆晚谋取好处。
如此一来,短时间内陆晚的性命应当无忧。
果然,身后的汉子冷哼一声道:“我不杀你,你别大喊大叫自寻死路。”
他手里的刀离陆晚稍远了一分,愤愤地骂道:“老子折了那么多兄弟,山寨也叫官兵围了,好不容易跑下来,只是想来找三少要点补偿而已!”
原来是离州山匪中的漏网之鱼。
陆晚咽了口唾沫,道:“大哥,我不动,你想要这屋子里什么金银财宝自取了便是。”
那莽汉转到她跟前,陆晚别的没看清,只看见他脸上一条长长的狰狞刀疤,横跨过大半张脸。
她吓得指尖轻抖,忙佯装镇定地垂下眼。
刀疤脸冷冷一笑:“光是这么点东西,塞牙缝都不够。”
“老子打听过了,三少看起来很是疼你。我今日便抓了你,看他把不把私库交出来!”
刀疤脸眼神凶狠,“当初他联合我们一帮子兄弟,可没少私吞好东西!”
他眼睛在陆晚脸上转了转,嘿嘿笑了下。
“老子顺便帮你探探他的真心,若他不舍得拿钱救你,小美人,你就跟着我吧!”
他伸出手,想往陆晚脸上摸。
虽然陆晚现在戴着的是人皮面具,不是自己的脸,但还是觉得恶心,下意识侧开了头。
刀疤脸眼中划过怒色,正要强行去掰陆晚的脸,忽然听见外头传来声响。
他急忙一手刀打晕陆晚,然后留下一张字条在桌上,带着人匆忙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