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夜晚，白天还下了几乎一天的雨，空气里都是凉凉的湿气。在这么一个冰冷的夜晚看到沃尔特让冷凝十分惊讶，现在已经过了凌晨3点，猫头鹰都不再鸣叫。

“你怎么在这儿？”冷凝语气凉凉。

“我是你的侍从。”

“就算侍从这个时候也该睡了。”

沃尔特面对冷凝咄咄逼人的询问略显困扰地笑了笑：“今天天气不错，所以睡不着。”

天气？大晚上的谈天气吗？

“与其问我，你不也没睡着吗？”被盯着的沃尔特挠了挠后脖颈微红着脸。

“我经常晚上睡不着，这很正常。”

“那我这两天陪你，发现你都入睡了。”

“……”

冷凝被堵得瞬间说不了话，他倒是能回，因为他完全把沃尔特当空气，这个神官在他睡前的时候基本都是静静陪着不说话，但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很明显不合适。如果要撒谎说因为有人安心而睡觉冷凝又会觉得恶心，他最恨虚伪。

沃尔特等了半晌没有回应，他微微叹了口气说：“我有个好地方，你要去看看吗？”

冷凝没有应答，只是用古井无波的双眼静静看着。

“你来这儿这么久了，除了我带你去的地方，从来都没有自己主动转过，不是吗？我带你去看个好看的，是冯小姐送来的花。”

沃尔特的这句话才让冷凝动心，他幽幽向前两步，沃尔特放松地舒口气展开笑容，带着冷凝沿着青白的连廊走向神殿别处。

他们下了一级级台阶，周围的树木逐渐多了起来，在阴森的夜里宛如漆黑的巨人。但还好星空很亮，星星与月温柔的光让视野的远方都蒙着一层蓝色的光。虽然树影下的近处那高高低低的枝桠不甚明朗，但远处的星空下的山脉、森林、丘陵，城市都那么清晰。

“是不是很漂亮？”沃尔特柔和地说道，他在前方缓缓走着，回头看向正侧头观察着远方的冷凝，“王都普罗波拉是一座不高的小山，神殿的位置虽然没有王宫那么高，但这片位置也算是台地坡度比较明显的，只要在一个合适的角度，你就能俯瞰整片远方。因为我们这片基本只有教会、图书馆一类，没有繁华的商业街，所以夜晚也格外安静。”

山体的边缘在泛着蓝光，远处的城市只亮着几盏灯火，近处的树木将枝干伸向月亮，草地宛如点了萤火微微发亮。

夜风缓缓吹拂，发丝蹭着面颊发痒，冷凝回过头来看向沃尔特。金发的神官迎着月光朦胧在夜色中，他步履轻盈，在自然的包围中显得悠然惬意。

“你可以试着找找冯小姐的住处，嘛，虽然它已经被烧了，还没重建，不过你可以试试。”沃尔特被冷凝看得有点心虚，回头继续向下走着。

“我找到了。”冷凝平静地说。

“这么快？”沃尔特咯咯笑着，“怕不是一开始看就先直接去找住处了吧。”

“是的，想看看破坏程度。”

冯小姐的家在那片小道的屋顶上突然矮下去的部分，非常好辨认，只能看到几根房屋的主干和似乎还残存一些的墙壁。看上去当时是把房顶都掀了，这么看来自己能活着还完好无损真是奇迹。

想到这，冷凝说：“谢谢你帮我治疗。”

“呃？这么突然？”沃尔特尾音上扬，“一下子这么客气我好不习惯，而且我该感谢你才是。”

“我没有值得你感谢的地方。”

“有的，嗯……”沃尔特顿了很久，然后笑出声，“你在就很不错，而且你不是还要帮我治疗病人呢吗？”

是答应了，但是不是还没做吗？而且一直有风险，自己还必须继续带着个神官麻烦人。果然，还是自己有能力不烦人最好了。

“说起来，你可以教我治愈术吗？”

“可以，但不能是现在。”

又是这种回答，这也是冷凝昨天没有问这个神官能否学的原因，这几日沃尔特总是转移话题。

“明天可以吗？”冷凝追问。

“你学这些新东西的时候总是很急。”沃尔特的脚步踏在石板上的声音很清晰，他乱了几步。

“有吗？”冷凝皱了皱眉，他觉得他已经很有眼色经常不烦人了，平时也就吃饭时问一问。在他眼里沃尔特很闲，总是陪在自己身边，这三天除了休养和见人并没有干别的事。

他没工作的吗？冷凝常常在想，但后面意识到可能看护自己就是这位神官大人的工作。看上去是自己剥夺了这个神官大人的正职，或许他正发挥着他的圣人精神忧心忡忡无心做别的事。

正所谓要想得到什么就得先付出什么，如果治好病人，说不定沃尔特就会闲下心神来教自己治愈术。

又走了一小会儿，身边开始出现了纤细的花，低矮的圆灌木也逐渐变多，它们两三成群一簇簇有序聚在一起，被打理成高低错落的模样。不同于石阶那整片的大理石石砖，这里是青石子铺成的小路，细细弯弯的，绵延至深处。

“啊，到了。”沃尔特轻松地说道，他撩了下自己耳后的长发，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站在路边望着冷凝。

看上去只是普通的花，有什么特别的吗？

冷凝观察着四周，踏上了小路，正走着，沃尔特的掌心贴上了他的腰。

“这里。”沃尔特揽着冷凝走向目的地。

冷凝瞟了沃尔特一眼，确定这个金发神官神色里没有什么险恶用心，顺着对方走了起来。

在一处靠着墙垣的角落，冷凝看到了沃尔特所说的冯小姐的花，是一丛山蔷薇，很早前去冯小姐花店的时候冯小姐提到过。它开在攀附着墙垣篱笆的粉玫瑰下，和路上一开始见到的野蛮生长的花不同，它周围围了一圈白石铺成的石基，迎着月光，身躯透明。因夜晚的湿气，它身上有着点点露珠，看上去梦幻而又脆弱。

“这怎么在这里？”冷凝问道，他记得冯小姐有向旅行商人收购，但是没想到会在这里。

“因为冯小姐的店毁了，当时旅行商人过来的时候这花没法很好照料。而你刚好在神殿，冯小姐来找你的时候我遇到她知道了这件事，我比较喜欢花花草草，所以就买了下来，你醒来也刚好能见到。”

“现在看来，我照顾的很不错，不是吗？”沃尔特噙着笑意，蓝色的眼睛里漾着温柔的光。

“确实。”冷凝若有所思地看着花，静静欣赏。

“你喜欢吗？”

“喜欢。”

如果不是这两个字，很难会有人会从冷凝这不含温度的语气中听出欣赏的感情。这个黑发青年面容白皙形貌绮丽，任何时候翩翩然不在凡间似的，仿佛没有俗事都能让他平静的面庞掀起一丝涟漪，这是幸运又是不幸。

“喜欢那至少笑一笑吧，”沃尔特略显遗憾地叹了口气，“你知道吗，我看着你的表情，只能想到不愿闪亮的星星。这么些天，你是哪里觉得不满意？如果是我做得不够好，你也大可以说出来。”

这话提醒了冷凝想起点什么，连带着昨天听到的曲，冷凝回忆起还在22世纪自己的事，但他不想说。

“你很在意我不笑？”冷凝转而反问道。

“大部分人都希望对方能笑吧。”

“所以你经常笑。”

“嗯……确实这样，我很希望周围的人能气氛融洽。”沃尔特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

“你可以不要在意我。”冷凝抬眉。

“你看上去在推开我，你在害怕什么？”沃尔特声音宛如大提琴般婉转低沉，他表情柔和，脸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在展现恰到好处的关心。

但冷凝本能地觉得危险，这家伙太敏锐了，瞬间点破了他人性里的那些黑暗。他确实讨厌和人扯上什么深层关系，觉得人和人之间不能互相信赖。如果投入过多的感情，和主动给对方递刀子展示弱点没什么区别。

“你想多了，”冷凝微微蹙起眉，声音沉冷，“只是最近发生的事也确实没什么值得笑的。”

“你笑点很高？你觉得什么值得你笑呢？”

“……”这问住了冷凝，他想不出有什么事值得他笑的。

还好寂静的夜晚只有月光在记录这片尴尬。

等了太久的沃尔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吧，看来确实你想不出什么好笑的。可能能见到你笑的人都得非常幸运才行。”

“不用幸运，”这句话不同以往带了丝温度，冷凝抬眸看向沃尔特，“见过我笑的人很多，只是我现在懒得笑。”

沃尔特怔愣地看着冷凝的表情——他眼里终于不再似以往一样波澜不惊，睁大的眼，反射着光与影的瞳孔，半藏在阴影中的脸，抿紧而微微下拐的唇角，都在诉说这个人不高兴。

冷凝看着沃尔特呆愣的样子以为对方不解认为自己很奇怪，他冷笑一声解释道：“我曾今也会笑，而且频次算高的，甚至和你一样，但那只是社交面具。久而久之，我觉得疲惫，因为我大部分时间都并没有与之相匹配的情感。我曾在很小的时候就有个愿望，我希望可以不用勉强自己做表情，无感的事可以想面无表情就面无表情。”

沃尔特耸拉着眉毛，一脸忧伤：“所以你是觉得现在正是机会了是吗？”

“是的，你也不用那个表情为我担心，我觉得你这样能一直微笑也很好，”冷凝恢复了毫无波痕的表情，“毕竟能一直笑的家伙，要不是自己精神力强大能够随时拥有正向力量，要不就是心足够坚强任何时候都能掩饰悲伤。”

夜晚的风如此宁静，沃尔特的心却被触动掀起了涟漪。他碧蓝的眼瞳中倒映着月，白金发丝上反射的每一处光斑都有着星星。

“说得对。”

他露着和往常一样别无二致的完美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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