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下午,冷凝准时到了塔楼,他先将手中的东西送给了塞西尔·卓文。塞西尔相当惊讶,激动的全身都在微微颤抖,如果不是门旁的帕迪那充满恶意和轻视的眼神,塞西尔一定会忍不住跪拜下去。
“亲爱的冷凝先生,我还不知道你有烘培的爱好。”帕迪·霍伊尔低声说,他眼神睥睨赶走了满脸洋溢着幸福和尊崇的塞西尔先生,大力地将门摔上。终于不用看到那个老实助手的笑脸和那断断续续的兴奋支吾声,帕迪闲庭信步地走回办公桌前,端着桌子上的茶杯,喝起冷了的红茶。
交叠双腿坐在椅子上,帕迪怀着怒气看向眼前有些呼吸不畅的冷凝——他今天和以往不同带了双手套,那双手正端着一个冰匣子微微颤抖。
明明体力不行还非得带什么东西过来,真是自找苦吃。帕迪阴着脸呷了一口茶。
“并不喜欢,只是不想欠人情。”冷凝将匣子放在伊登面前的桌子上。
如果是普通人听到这样想要清算关系一般的话语肯定会异常难过,但帕迪却非常高兴,因为他最反感的就是不必要的普通的人际关系。他并不是讨厌人类和交往,倒不如说他非常喜欢观察人类,他乐于见到各种各样的可能,他也喜欢热闹和八卦……但他讨厌平凡。
活泼的人陷入了永远的缄默得是怎样的情形,他很好奇;神圣寂静的圣殿宛如市场版喧哗吵闹得是怎样的场景,他很好奇……帕迪·霍伊尔喜欢消磨时间在这些难以想象的事上。
帕迪从见到这位异世界来客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了这人和其他人的与众不同,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漠,永远波澜不惊的表情,还有最近相处发现对方做事如同机器一般的高效精准。
见面的第一天,帕迪就确信冷凝会是他见过的最有意思的人。
虽然帕迪已没有年少时分的疯狂,在上过战场后更是知道了生命的沉重,自己那些混沌疯狂的恶意和好奇也控制并使用在了合理的范围,但最近帕迪知道有另外不受控的感情正在破茧而出。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和那些凡夫俗子一样无聊。”声音低沉沙哑,帕迪勾起一边的唇角笑眯眯。
直觉感应到了危险的气息,冷凝眯了眯眼,拍下匣子,没有感情起伏地说:“你的。”
“嗯?我的?!”帕迪吃了一惊。他可从没想过这家伙会给自己送东西,毕竟自己可不像那些无趣的普通人会把冷凝当作神一样动辄顶礼膜拜。
“嗯。”
看来对方懒得给自己解释送的原因,不过无所谓,有就非常高兴,谁会想到被称作孩童止哭恐吓良药的自己还能可以收到礼物?
帕迪不自觉吹了个口哨,怀着些许别样的恶意,悠哉地打开匣子戏谑道:“你得是看上我了?”
“不,也是害怕欠人情,虽然你是接受命令而已,”冷凝坐到房间中的长沙发上,拿起帕迪撒乱在沙发上的纸张翻看,上面正写着新改的阵式推测,“我做这些东西一般都会多做些,防止做失败了。”
“也就是你把觉得最好的给了塞西尔,其他的觉得不行的给我了?”帕迪无奈地说。他知道这人性情凉薄,但被对方这样直接说出来,就算是自认傲慢的自己也很难不伤心。
“也没有,先给了女佣们。”
很好,自己还不如女佣,更伤心了。
帕迪默默拿起放在匣子中的泡芙,它和以往见过的那些温热的感觉不一样,是冰凉的,里面似乎包裹了冰块,怪不得放在了冰匣子中。这个粗糙的冰匣子看不出是谁做出来的,冷凝身边会魔法的只有伊登·奥兰多,很难想象那个王子殿下做道具的样子,但也只能推测是他做的了。
看在这个特别食物的份上,就原谅你那些让人生气的话吧。
帕迪咬下一大口,因为咬得太多了,冰凉的冰激凌一下子涌入口腔,让他头脑打了个激灵。如何形容这种冲击,这是和自己当初看着熊熊火焰燃烧了整座城市完全相反的感觉,他仿佛看到雪花如同白色的玫瑰吞噬了整片天空。口腔中冬季的肃杀感从舌根沿着鼻腔颤动了脑浆,渐渐的,冰雪融化,只有呼出的寒气提醒自己刚才一切的不寻常。
帕迪·霍伊尔,最擅长的是让火燃烧得更旺,一生不差热,他缺少的就是冷。
冷凝看到帕迪吃了并没有产生什么反感的情绪,反而露出了一副孩童似的满意模样,便松口气缓缓说:“……还有这个只给你了,因为你看上去不怎么在意这边信仰……我是说你没有那种必须要吃温暖东西的需求。”
“确实,正中下怀,”帕迪露出难得的温和笑容,但他的观测对象冷凝没有在意,“怎么,你觉得没信仰的人很可怕吗?”
“不,恰恰相反,我那里的人全都没信仰,你这样我反而更自在。”
帕迪又拿起一个吃起来,这次慢条斯理了很多,看上去风度翩翩宛如社交场所上的老手:“那是我的荣幸。你是怎么想到居然吃冰块的。”
暖风吹拂着窗帘,发出沙沙响声。
居然把冰淇淋形容成冰块,这人真是会形容。
停下手中的动作,微微皱眉,冷凝斜视着笑眯眯的帕迪。
“不好吃吗?”
“不,很好吃。”
“好吃就行了,有喜欢吃热的自然也有喜欢吃凉的,每个人都有适宜的,甜品最重要的目标就是好吃,出现这种冷冻食物也很正常。”
“哦呀,这个可不兴随便说,你也知道世界有自己的规则,你也是担心别人不喜欢所以给我了。”
“……”
这人是杠精吗?非得说点什么反驳自己,明明是你好奇原因的。
有些头痛,冷凝转回目光懒得理帕迪,继续翻看手上的东西。
“冷凝,”沉默了会儿,帕迪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缓缓叫出他的名字,“你是怎么看我的呢?”
“?”
“就是好奇,所谓异世界大人眼中的评价。”帕迪放松着身体伸长胳膊趴在了桌子上,侧过脑袋只露出一只眼睛观察着冷凝,他就像一只慵懒而又餍足的狐狸,而蓬松翘起的头发就如同狐狸的耳朵般微微颤抖。
帕迪猜不出冷凝会说什么,他很好奇。如果只因为最近的相处那些被伊登命令的帮忙说自己是一个热心的好人,他会轻视冷凝;如果因为初印象说自己是一个暴躁的人,他会嘲笑冷凝;如果因为对待下属不够亲切说自己是一个严苛的人,他会歧视冷凝;如果因为对魔法的解释过多总是喋喋不休说自己是一个狂热的人,他会扭头就走。
“普通人。”冷如月光的语气照进了脑海。
从未设想的答案。
“哇哦,为什么?”帕迪一手撑起脑袋,半合起眼帘,扬起眉毛,看向那个将这座塔楼气氛都带得寂静了许多的青年,“我以为我在你那里评价会更高一些。”
黑发的青年如同一座冰尊,并没有回头,继续看手上的纸张:“那就自命不凡的普通人。”
帕迪·霍伊尔,尤里法人,卡蒂夏王国魔法部的大魔导师,赤之灾祸,让孩提止哭的红魔,灭城的地狱火——他是个有着诸多让人胆寒称号的魔法师……从来没人觉得他是个普通人。他常常觉得其他人都太过愚蠢,世界若是其他人才是普通自己是异端,那么普通真是无趣的东西。
但冷凝是不一样的。
帕迪扯起嘴角,看向黑发青年过于迷人的侧脸,感觉心上有长满荆棘的花正不断发芽生长。冷凝正专心致志对比着两页纸张,正如同一个魔法师般研究着对比着阵式差别。那个异世界青年来到这个世界,总是很难被华丽的物质所吸引,更多是专注于写满字符或者插画的书籍,他虽然来到了这个世界,但明显他眼底的世界总在另一个地方。
“你看的懂吗?”
“一点吧……我建议放弃大厅那显眼的巨幅油画里滚落而出的花朵,你已经画出了书房和卧室的双曲线,其质点再与黑魔法地下室角落的魔力引线中间其实还差个连接点。如果我没推测错,那个看上去只是所谓古代魔法后续的副作用。”
果然,冷凝是不一样的。
“厉害了,你这是看得懂。”
“没什么吧,你这边的人应该都看得懂。”
“嗯——嗯……”声音奇怪的拐了个弯,帕迪从容地摇摇头,胳膊撑在桌子上,坏笑着敲着茶杯边,“他们并没有你这么聪明,能看懂的不到百分之十,我都想把你绑起来让你和我一起工作了。”
“那肯定不行,因为我一个魔法都不会。”冷凝放下纸张,漆黑的双眸对上帕迪伪装了颜色的眼睛。
“咳……”帕迪略显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我倒觉得你这程度不会也没啥,相信我,我的手下们现在还在为那栋房子而痛苦不堪,你看得那几张纸,就是一个小组彻夜奋战好几晚的结果了。”
“快点开始吧,别说那些了。”冷凝朝背后靠去,制止了帕迪继续这个话题。
望着冷凝微微拂动的发丝,帕迪心上的玫瑰也在微微颤抖。
冷凝确实是不一样的,他会好奇,但不会好奇太多,总会在自己想要交流更多的时候转移话题。这个男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只获取王国允许知道的信息量。帕迪·霍伊尔是个懒得收拾的人,但敢随便放在沙发上的纸张内容肯定不包含黑魔法如何实现。
“好好好,别着急,”帕迪喝下茶,嫌恶地看了眼做工粗糙的冰匣子,一边从书柜那边拿出个新盒子,在四角写上符文,附魔上魔法,把其余的泡芙放进去。
“今天就要结束战斗类魔法了,准备测试探测类。”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嗯……其实帕迪是这里面最不看脸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