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冷凝照旧来塔楼,每次从塔楼底部盘旋而上的时候是冷凝最煎熬的时刻,因为塔楼上见到的陌生魔法师们总会意图透过斗篷,跟商品似的上下打量他。好奇和探究似乎是魔法师们的天性。
“这是什么人,已经几次了,还是一直往塔顶上走的。”
“他穿着斗篷,话也不说,但就这样也藏不住一身的气派。”
“啊,又往上走了,埃米女士,你在我们当中是楼层最高的,你能知道他找谁吗?”
“越往上的越不能打听,该知道的时候就知道了。”
耳边的窃窃私语随着脚步持续不停,冷凝听不太清,这种情况让他想起了以前在22世纪的时候,自己总是被拉到什么台上表演。可是自己完全没有准备也没有什么特别才艺,那个时候台下的人们也是像现在一样总是交头接耳说着什么。他至今还记得他第一次被拉上去时的不知所措,跑调了的开头,过于闪亮而模糊了的人群的面容,看不懂真意的笑容,明明是室外夏季却冷汗直流的恐怖感觉。
糟糕透顶。
塔顶接引的塞西尔先生是个看上去相当成熟勤恳的人,他总是注意着和冷凝维持一米的距离,但又会用眼睛的余光不断瞟着冷凝。
和面试官一样的感觉,也很糟糕。冷凝默默腹诽着。
帕迪·霍伊尔最近还是顶着浅栗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但是冷凝最近读完了人物传记,知道了这位大魔导师应该是红发红眼,现在这副模样应该是他使用了魔法变化的。虽然这个魔法师看上去大大咧咧,却或许没有他想象中那么不在乎形象。
而且冷凝感觉的到,最近这位魔法师大人闲聊的次数逐渐加多了。
明明一开始还非常不关心自己所在的22世纪世界,最近却异常关心。
冷凝不反感讲解那些这个魔法世界没有科技产物,然而冷凝不喜欢轻易跟别人说自己的事,所以这种情况使得自己心情在平和和烦恼中来回颠倒。
再一次长长叹气后,冷凝不由得散发着他那冻死人的气场,虽然他不会魔法但现在塔楼的气氛已经倒退回冬季。可惜帕迪·霍伊尔是个没有眼色自由散漫惯的家伙,或者说他注意到了也从来不当一回事,仍询问着所谓飞机所谓航空飞船一类的东西。
“所以说你们没有掌握空间折叠的技术,却能依靠物理科学的手段实现空间上的巨大位移。”帕迪拿着纸张对折用笔穿过去表达所谓的这个时代的最快速的传送技术,又折了个纸飞机丢着玩。
纸飞机悠悠飞到了冷凝身边,冷凝平静说道:“嗯,是这样。”
“那你呢,你坐过飞船吗,冷凝阁下?”解开手腕上的扣子,帕迪微笑着将冷凝的名字从舌尖滑过——这个人在冷凝没注意的时候学会了正确念法。
“我没坐过,霍伊尔先生,我没那个资格也没那个财力。”
“真可惜,”帕迪摊着手,“那你坐过的交通工具里面印象最深的是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啊,来了,这人果然会不自觉就把话题转到询问自己身上。冷凝尽量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到了这位魔法师大人,让对方最近总是不经意间跟查户口似的询问近况。
了解多了,就会有莫名的要求与期待,这是冷凝不想看到的。
还好,房门被敲响了。
现在还不是黄昏,应该还没到帕迪的课程结束的时间。这段上课期间目前为止还从来没有人打扰过,让冷凝还感慨这位魔法师先生的日程可能没有他口中所说的那么忙碌,甚至能让他有心思闲聊。
房门急促地敲着,对方似乎很急,通常塞西尔先生来敲门的话,只会是有节奏的三下。
“进来。”
“霍伊尔大人!啊……这是……”伴随着声音进来的是个男性陌生魔法师,鼻子很大,年近五十,身型匀称,本来慌慌张张想要说着什么,在看到冷凝的时候却瞬间忘了内容。
“别眼睛到处乱看犯傻,说事情。”帕迪不悦地咋舌。
“啊……哦!是这样的,霍伊尔大人,”陌生的魔法师定住心神,欠身行礼不敢多看,他维持着弯腰的姿势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戴安她去进行魔法表演,给鹦鹉使用变化魔法,想让尾羽变好看的那个,但不小心把鹦鹉变成鸡了。”
“这什么鸡毛碎皮的小事,变回来不就行了。”帕迪眼神睥睨。
“不行,她太紧张了,她去试着变回鹦鹉的时候,鸡飞了,又不小心把旁边的盘子打翻了,而她的魔力拐弯使旁边的价值连城的女神像一半变成了动物尸块状的东西一半维持原样,吓坏了她这次的雇主。”
“真是饭桶,这么简单的表演都能搞砸!她怎么就不把自己身体一部分变成行为手册!”帕迪破口大骂,房间内的空气都随着他的气势震动起来。
“而你,我亲爱的奥里奥尔先生我觉得你是不是该考虑离职了,我知道你是退役下来的,经历过讨伐战,说是原先在军队上处理精细魔法部分,考虑到你智力不足不能去处理演算,才将你转到最简单的社交相关的魔法表演处。但你手下非常粗心鲁莽连个三岁小孩都会的内容都整不赢,也没有胆量面对个贵宾或者贵族王爵们,一个变化术表演就瑟瑟发抖紧张到忘了控制魔力轨迹,我很怀疑你当时在战场上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不混怎么能教出这样的手下,”帕迪恶狠狠地拍向桌子,衣袂颤动,金属扣子撞击到了桌子发出咯啦咯啦声。他同时把身边的书直接砸向一直低着脑袋的奥里奥尔身边的地板上,书和地板接触发出巨大的撞击声,地板都为之颤抖不难想象到楼下的天花板已经抖了多少的灰尘,整个房间内空气都仿佛燃烧了起来,“说,雇主是谁。”
“侍卫队长的夫人,艾乐娜儿·布法德女士,是在她的茶会上,当时还有帕特黑公爵夫人和格拉丁公爵夫人在。”奥里奥尔看上去快要哭出来了。
“侍卫队长吗,那个一直赖着自己位置的家伙,”如同魔王吐完火焰后那样喘息着,帕迪向脑后撸了下自己的蓬松卷曲的长发,声音低沉,“你在门外等着吧,我收拾下待会儿出去和你处理。”
“好的,霍伊尔先生。”奥里奥尔颤抖着将身子直立起来,眼睛又忍不住往冷凝的方向飘。
“不要到处乱看。”帕迪低声警告。
“是!先生!”奥里奥尔匆忙离开,一直侯在门外的塞西尔帮忙关上了门。
原本在地上的书悠悠飘回了原位,面色阴沉的帕迪撇着嘴皱紧眉头,他打了个响指,塔楼顶部的窗户一齐关上,窗帘也开始缓缓拉起:“是这样的,冷凝阁下,你也看到了我得要马上出门处理下事情,我预计处理回来也得是深夜,所以今天得到此为止了。”
冷凝并不认为处理那些魔法烂摊子对于帕迪会很困难,变化术又不是用在人自己身上这种难度,对于帕迪来说解决应该也只要十多分钟。就算那个女神像昂贵到需要长吟唱魔法,撑死也就加30分钟,所以真正麻烦的不言而喻。
“麻烦的社交礼仪吗……你辛苦了。”冷凝若有所思地凉凉道。
顿时,帕迪的眉头一下松开,眼瞳也放大了。
“啊……你能理解!”
我看上去像是不理解的笨蛋吗。
冷凝头皮一紧。
“你理解就好,经常大部分时间都浪费在了这种让人不悦的麻烦事上,手下的烂摊子经常会让我去颠颠地道歉,我每次去吃那帮人的臭脸色的时候就很难高兴,”帕迪放松似的舒展着面容微笑,潇洒地穿上外套,整理起桌子上的东西,“那些位高权重的家伙们总是聚在一起,惹了一个不快其余的就会一并给你难堪。这次这个还只是侍卫队长其实还好,他祖上也只是个男爵,这小子年轻时候在狩猎场保护了当时的前代国王,使前代国王免受拥有魔力的野兽的侵袭,成了侍卫队长。而侍卫队长是个着实忠诚的不怕受伤的人,在被赐予地这个位置多次身先士卒,他就这样一直赖位到了现在还没换过。但说到底,他并没有多大的排场,这次的难点主要还是那几个来王都这里逗留的公爵夫人。”
“嗯。”
看上去无论哪个世界人情世故都很麻烦。
清冷的应和如同水面上偶尔泛起的涟漪打乱了月亮的身影,帕迪注视着冷凝古井无波的表情,顿了顿,表情古怪,犹犹豫豫地开了口:“你经历刚才那一遭似乎并没有很惊讶或者害怕。”
“为什么,我应该惊讶吗?”
“呵,不是,”扬起眉梢,帕迪勾起一边的唇角,理了理自己的衣领,“很多人都害怕看到我发火的样子,你也看到了刚才的情形。”
“……还行,老板对员工严要求是应该的,你对他们严格要求证明你对他们的期望也很高。”
效率本来就是最重要的,而且和我也没什么关系。更何况这种程度的生气是理所当然的。
冷凝默默穿上斗篷,站起身来。
帕迪仿佛看到了水中摇曳的月亮上飘落了几片透明的花瓣。
伸长双腿迈出脚步,帕迪从冷凝身边越过,带着热气和压迫感,他回头望向那个个头比自己低一点的异世界旅客,眼神里溢满了笑容。
“确实这样,是应该的。”
“你明天不用来了,明天是休息,期待隔天再见。”
高大的魔法师灭掉灯拉开门,门外候着低头欠身的塞西尔和颤抖的奥里奥尔。帕迪示意着奥里奥尔一起走,在下楼梯时,奥里奥尔忍不住好奇地又回头看了眼戴着斗篷的冷凝。
“别乱看。”帕迪大手一抓将奥里奥尔的头拧了回去。
因为并不想和别人同行,所以冷凝在原地等了一小会儿,当帕迪和奥里奥尔两人走开后,冷凝幽幽打算离去。
正要走,一个略矮的微胖身型挡住了冷凝去路。
“大人,”塞西尔先生微红着脸,拦住了冷凝,“这个给你,你受惊了。”
说着,对方递上了一个纸盒,上面还装饰着一朵漂亮的白色鸢尾花。冷凝接过掂量了一下,里面有个大概拳头大小的东西。
“是我夫人做的甜点,大人,你可以拿回去尝尝。”
冷凝透过塞西尔的眼镜看着他那张明显腼腆害羞的圆脸,有些错愕。
“……为什么,这么突然?”
“是我夫人要给你的,她听说了有异世界旅客来,所以想让你尝尝,我夫人手艺很不错。”
谎言,塞西尔·卓文的太太安德里亚确实给了他甜点说要送人,但是是要送给神明的,安德里亚分明是让他下班的时候把这个供奉到王宫前厅的神像前。但塞西尔或许是和帕迪待久了的缘故,一向没怎么把信仰之类放在心上,他对他太太这种每周进贡的请求向来很敷衍。然而没成想,最近确是见到了活的神一般的男人——冷凝,刚好帕迪今天大发雷霆,冷凝应该受了惊。塞西尔就想到把这甜点索性送给冷凝安慰对方。把做好的点心给一个雕像什么的,还是不如给一个活人啊!反正太太也从来不知道自己到底给没给。
冷凝端着手中的礼盒,感觉有些烫手,但是又望向塞西尔先生那微红害羞的脸,不好还回去。
居然手制的,怎么样也不能推脱年长者的这种程度的好意啊……
在冷凝生活的22世纪,工业化相当发达,手制的,是最贵重的。
“谢谢,我知道了。”冷凝尽量语气平和,哪怕他觉得自己手中的礼盒相当沉重他也努力让自己端着的动作看起来平稳,“还有你也不用叫我大人了,塞西尔先生,你要是不会念我名字,直接喊先生就行了,再不济‘喂’也可以。”
“好的,先生。”塞西尔笑了笑,挥手目送冷凝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可怕的国庆,一直在亲戚家战战兢兢不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