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醒片刻后,我又被沉重的心绪裹挟,身体中仿佛两个意识在打架,忽然就生出了无限的疲惫之感。
只是这一次我没有放任自己沉溺于情绪中。
可到底还是没能开口说出讨借瑶光蕊的话,玄渡也在一旁默不作声的低着头,一如当年我俩一起在天后宫挨训的场景。
天后终究是疼爱我的,在斥责过后便放缓语气,问询起我的打算。
“我打算回灵泽!”
我未有隐瞒,这是我思虑了许久的事情。
从起初的冲动到如今心平气和的打算,我的内心都无比渴望回灵泽。
但在此之前,我需要先处理好一些事情。
冥冥之中或许有天意在提醒着我什么,但我不想再被动了。
我已经一千岁了,再不是当初懵懂弱小的孩子了,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天后很满意我的回答,她看着我坚毅的眼神,脸上浮现欣慰:“这才是灵泽神女该有的觉悟。”
“我想向天后求借一株瑶光蕊。”
许是刚刚的那番话让我又找回了些勇气,正视了自己心中真正想要做的一些事情,尽管眼前还是一片朦胧,但我隐约寻到了一隙光。
天后闻言并没有斥责我,她只用问询的眼神的看向我,等着我的解释。
“我想回灵泽,但在此之前我必须确认一些事情,也必须处理好这些事,我不能带着带着包袱,带着愧疚或带着不甘离开,灵泽是我的眷属之地,不是我的避难之所。”我无比诚挚迎向天后的目光,语气坚定。
“请天后放心,我自始至终都知晓自己是谁,不会做出让自己、也让别人难堪的事情。”
天后看了我许久,玄渡也紧紧地盯着我看了许久,我都未退缩。
最终天后轻笑一声:“这才是我认识的锦歌。”
瑶光蕊是玄渡取来的,拇指大小的蕊珠,四周包裹着一圈金色的蕊丝,小小的一株被嵌在玉质的小莲台中,像是玉莲的金蕊一般。
我带着瑶光蕊离开天后宫的时候,是玄渡送我出来的,他面色凝重似有话说,但又迟迟不见开口。
直到我同他告别时,他的声音才从身后轻轻传来。
“锦歌,无论如何,不要去神魔堑,不要靠近鸿蒙封印!”
我闻身回头,可他已经闪身离开了,以至于我都觉得是自己幻听了。
离了天后宫没多久,我似乎又反复的陷入了煎熬中,本来想要去翎都府一鼓作气解决完所有的事情,可走着走着便又回到了花神殿。
内心的两股意识还未争辩出一个结果,便看到重翎匆匆而来。
我以为他是知晓了我从天后那里借到了瑶光蕊,特急急来寻我的,心中顿生一股无名之火,待他近前时都未给他好脸色。
“何事?”我冷着脸,一开口便满是怨气。
“锦歌,神魔堑魔族来扰,我得领兵镇压,想来拜托你照顾沐槿几日,可好?”
重翎并未理会我的冷脸和怨气,开口便是请求,想来他应该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我心中即是可怜他,又是怨恨他,既感叹造化弄神,又可悲自己身不由己,难言的情感都堵在胸口,烦闷的很。
我大口呼吸着,想要驱散胸口的窒息感,在重翎焦急的等着我回答的神色中,我终是想起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行,你去吧!好好照顾自己,魔族狡诈,万事小心!”我如往昔一般贴心叮嘱。
魔族来势汹汹,重翎走得匆忙,只来得及将沐槿托付给我,便率军前往神魔堑,直到离开时都未来得及嘱咐我一声要好好照顾自己。
若是从前……
罢了,他如今满心满眼都是沐槿,我应该看得清的,却偏偏眼盲心瞎,还要任着心中万般情绪滋长,既然我已控制不住,那便试着将自己抽离出来。
五百年前我能将爱意剥离,五百年后我也能让自己抽离情绪。
一股执拗从胸中升起,情绪好似也没有那般难控。
我再次来到翎都府,沐槿依旧在昏睡,脸色比之早前看到的要好一些,期间应该是醒来过。
之前用花神之力救治她的时候,我便感知到沐槿身上那股子熟悉感从何而来了,那是来自我花神之心的神元之力,之前心中隐忧的万般猜测在那时便有了些明确的答案。
沐槿确实与我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扯,只是我并不知晓花神之心的神元之力为何会在她身上,而且……
花神之心的神元似乎还在吞噬着她残破的神魂。
所以我要向天后讨要瑶光蕊,沐槿我可以不救,但是她不能陨在我的花神神元之下,若是这般,就算以后重翎认清了自己的心,估计也无法再如从前那般面对我,心中的嫌隙一旦产生,便再难有愈合如初的那日了。
是的,直到此刻我都心存侥幸,只要重翎能看清自己的心,肯回头,我都可以不计前嫌。
如今沐槿只剩下一抹神识和几片残破的神魂,几乎连完整的人都不能算了,但她的身体却相当健朗,她的妖身和她之间似乎也很割裂,这更加加深了我心中的猜测。
我的花神之心就在她的身上,但是似乎融合的方式不对,她与花神之心是此消彼长的关系,若她此刻神识强大,神魂稳健,花神之心便是滋养她的神物,但她此刻神识微弱,神魂破碎,就变成了她在滋养花神之心。
这种局面让我一时也想不通,但如今不是我细细探究这些的时候,我将瑶光蕊从玉莲台上取出,直接融合进了沐槿的身体,很快,她的神魂便压制住了花神之心的吞噬,开始反向滋养她,在两股神力的加持之下,她的神识也渐渐回拢。
当她睁开眼看见我的时候,没有惊讶,但我还是从她眼中抓出了那一闪而逝的情绪,惧怕?!
她怕我?!
如今这事,真的是越来越有趣了,若我不是当事人,我一定很乐于旁观这出剪不断,理还乱的闹剧。
“花神殿下?还是称呼您灵泽神女?”沐槿虚弱的开口。
我恍然想起,初见时她也是这般弱弱的唤了重翎一声“阿吾”,便让他不管不顾的带着她离开了,徒留我一人在登仙台上面对一众不明所以的神仙。
“唤我神女吧,重翎托我照顾你。”我语气微凉,想了想补充道:“放心,你不会有事的。”
“嗯。”沐槿几不可闻的点点头,“神女,阿吾……就是重翎神君同我说起过你,你是她的未婚妻……”她将最后三个字吐露的异常艰难,似是有千钧重。
“所以,我谢谢你救了他,救了我的未婚夫。”我据实道,声音无喜无悲。
沐槿艰难的摇了摇头:“他说你是这万界最尊荣的神女,说你一等一的好脾性,你一定不会让我离开他的,对不对?”
我在沐槿期盼的目光中,眼神逐渐变得冰冷,尽管心头抑制不住的升起恶念,可我终究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你与他纠缠六世,你该知道,他不是他们,而他们也从来不是他们!”我冷冷的看着沐槿,想要看出她的恍惚。
但沐槿的目光依旧清醒:“我知晓,他们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人,但我知道他们就是我的阿吾,我爱他和每一个他的样子!”
我攥紧了手心:“你是如何每一世都精准的找到他的转世的?”
沐槿目光有一瞬间变得柔和看着我笑道:“是爱!我爱他,所以我能找到他,每一个不同的他。”
尽管答案就在心中,可亲耳听见她说出来的时候,还是会这般的难受,甚至懊恼。
我转身离开了翎都府,心中即是觉得可笑又觉得荒唐。
这日我从忽的从修炼中惊醒,一股无名的迫切感席卷而来,似是在催促着我什么,同时心头伴随着一股浓烈的不安,我一时间无法分辨这份不安从何而来。
我拧眉细细分辨这股感觉的由来,目光无意识的四处游走,忽的看到案台上摆放的那一篮子渡荒花,心中咯噔一下。
由不得过多的思虑,我拎起渡荒花篮于静室内便布起了阵法。
渡荒花是灵泽圣境的福祉神树,花开艳艳,绝美无双,是折支相赠的美好寄托。
众人皆知这习俗,比起其他神界的神树会有各样的神力威能,渡荒树几乎除了美丽外一无长处。
可他们不知,渡荒树的神力其实与蓬莱圣境的龙擎树一般想要触动神力其实需要特殊的机缘巧合或者特殊的神力加持。
因为一般人太难遇,而且祂触发神力时候的表现并不像龙擎神树般展现一些外在的神迹,甚至就连无意触发了神树神效之人都可能不会当真,只当自己产生了幻觉。
所以久而久之,渡荒神树美丽得一无是处的设定便广为人知了。
渡荒神树的神效便是传讯,祂的机缘妙就妙在折下花枝的人将花枝赠与他人后,若是收到花枝的人在千万里之外捧着花枝正好思念着折花之人,而折花之人此时又恰巧经过渡荒神树之下,那便会听见这千万里之外的思念之音。
巧合之所以是巧合那便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机缘,遭遇之人少了,这份奇特的神效便渐渐的被遗忘或者只被当成了传说。
而另一种能激发渡荒神效的方式便更加不为外人道了,那便是以灵泽神力启动特殊的阵法催化祂的传讯功能,将特殊的信息封存于渡荒花,渡荒母树接受到后便会在折枝人经过时,将讯息传给她。
我知道我所收到的渡荒花几乎都是凰月亲手折下来的,但我不确定她何时会经过渡荒神树,又会不会听见我的传讯,或者会不会当真。
但我此刻真的别无他法,不安和迫切之感一阵一阵的愈加强烈,天界的灵犀传讯既慢又不安全,我不得不靠着渡荒花博这一把。
说起来,我当时知晓这渡荒花鸡肋般的神效之时也曾觉得与其当做传讯之花还不如当做福运之花相赠来的有意义,至少祂是真的好看。
可直到那年我在渡荒树的深处梦见了久违的家人,方知对于思念刻骨的人来说,能在冥冥中收到或听见一点故人的音讯是件多么欢喜又感动的事情,那是再多的祝福都抵不上的快乐和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