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澜无惊的生活在这一天开始重新有了期盼。
她不再觉得守店的日子枯燥难捱,每天从起床就开始期待,细微的愉悦足够支撑一整天所有的不快,《小王子》里说,如果你在下午五点来,我从三点就会开始高兴。
暗恋就是用一点点甜,抵消很多很多的沉默、心酸、无功而返。
他常会在她等了许久许久后,不抱任何期待时出现。
这出现就更显得像是个惊喜。
他爱坐在凳子的最后一排,面前放一本英文书,偶尔写题,偶尔漫无目的地看窗外。
对她来说人生是一场试炼,艰难地、辛苦地,每天背着书包低头走到清晨的校园里,然后做一些永远都不会被实现的少女梦。人生庸庸碌碌,应该是一眼能看到结尾的,想改变,但不知如何是好。
但他不是,人生对他更像是一场游戏,他不是过路的旅人和NPC,他是自己游戏的主角,饶有兴致又松松散散地迎接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很久之后她才听到一个词语,很适合形容他,叫松弛感。
她绷得太紧了,而他举重若轻。
少女的喜欢在这样的迷恋下一点点沉沦。
店里放着各式各样的海报和专辑,她总爱趴在手臂上,借着专辑的遮挡看他,又发现一些别的。
他手腕上有只黑色的手表,触摸屏,不动不会亮;他爱穿白色球鞋,脚上那双永远干净如新;他有时候来得早,懒得吃饭,会买一个桃李的面包,就塞在桌肚里,饿了把手探进去摸索两下,撕开包装时有很清脆的声响。
他喜欢用按动的三菱黑色走珠笔,看题时就放在指尖转动,他很少咔哒咔哒地按出声,店里切歌时会有短暂的安静,能听见他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响。
她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时刻,哪怕她在他的视线中被模糊成没有姓名的路人甲,她甚至舍不得要开学,贪婪地希望这样的日子多一点,再多一点。
那天她吃过早餐,路过店铺时却鬼使神差地买了一份他的同款,桃李的酵母面包,然后像装着什么沉甸甸的宝贝一样打开店门。
他来得很早,看样子是没吃早餐,九点多时接到电话出去了一趟,好像是有人找。
窗户处的海报掉下来一个角,她去粘贴时无意间一瞥,发现他桌子里空空荡荡,有些恍惚地想,是不是忘记买了?
像是吻合了一个完美的巧合。
心跳如鼓擂,她不知自己那一刻在想什么,大概将自己带入了圣诞老人一样的角色,她偷偷将自己的那份面包塞到他的桌子里,然后火速地,像没事人一般,回到收银的原位。
没一会儿,江溯从外面进来。
一切如常,他继续在座位上写题,偶尔戴起耳机,偶尔扯下,两条腿叠着伸很远,额发在空调风的吹拂下轻悠悠地晃。
写至中途,他习惯性地将手向抽屉内一放,她的心脏跟着这个动作悬起来,看到他动了下手臂,他似乎正想起自己是忘记了买什么,正欲将手拿出时——
怔了下,从抽屉里拿出只面包。
她在这一刻满脸涨红地低下头去,不敢去看他表情,之后想起都很懊恼,怎么就错过了呢。待到一两分钟后才敢偷偷地看,他也并没起疑,大概是觉得自己记错,原来是买了的。
他低头,矿泉水被拧开瓶盖放在一边,低头边看阅读理解边专注地吃,面包在他修长手指下面被捏出深浅的形状,很奇怪,在她眼睛里,像一种无声的认可。
就有那么一秒,她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在他收获到某些惊喜时,是有意义的。
会为了自己能帮到他而开心。
周末时,老板说客人定的专辑到了,很珍贵,让她小心保管。
当天下午她才知道,定这张专辑的,正是江溯。
周杰伦在2000年发布的第一张专辑,《Jay》,这是张成色很新的孤品,据老板说是在仓库好不容易翻出来的,可惜塑封没有了,但除了不再透亮没太大的问题,米色的背景里,卷发的青涩的天王正微微侧过脸去,触自己左侧的耳机。
那一年的华语乐坛并不知道,此后数年,数十年,会因为这个名字引起多大的震荡。
她也偷偷看过他在做的题,和高中生常做的那些习题册都不是同一个名字,上面只有雅思二字熟悉又不熟悉的标志,她回到家一搜,才知道他跑得有多么远。
偶尔他会接到卜睿诚打来的电话,喊他天南海北地出去玩,他除非是习题全对,否则不会去,为数不多的错题会标起来,反复做同一种类型。
她觉得他其实是很清楚自己要去哪里的人。
愣神时,江溯起身过来结账,将订货收据放在台面上,淡声说了句你好:“专辑到了么?”
“到,到了,”她甚至有一瞬的卡壳,明明已经准备好,这会儿却还是免不了匆匆忙忙地装袋,放到台面上,再去拿一旁的海报,“这个是送的。”
“还有尾款没付。”
“……嗯,”面颊以下迅速升温,灵魂仿佛出窍,她强撑着想说些什么,半晌后,却只有干巴巴的一句,“我来。”
手指像在戳棉花,她输完最后一个数字,江溯忽然抬头。
她下意识对上。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对视,尽管在这之前,她已经像是守望者,独自看了无数眼。
午后的光像是蜜糖,浇在他琥珀色的眼瞳上,呈现出一种近乎玻璃般薄而透润的质感,他的脸如同油画般纤毫毕现,甚至能看清下眼睑处很淡的睫毛。
于她而言天崩地裂般漫长的对视,对他而言,其实只有半秒。
他视线掠过,停在显示屏上。
“少打了一个零。”
少年的声线像秋天最降躁的梨汤,微温,淡而甜,但性是凉的。
她及时回过神来,将0补上,已经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说抱歉,从他拿了专辑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难以平复下来。
她趴在自己臂弯里,一会儿觉得丢脸,一会儿又忍不住埋着头像个傻子一样在笑,她埋怨自己如果没有打错就好了,可是又假设,如果没有打错,也许到毕业也不会有那样的一眼了。
她纠结一些没有任何作用也无法倒退选择的事情,时间在眨眼里越走越远,命运像是给了她一些不切实际的期待,尽管她自己也知道不可能。
人和人之间能交汇吗,如果最后越来越远,能交汇一秒,也是好的。
她低下头,暑假工的提成进账,伴随着钱姜半小时前的一条消息。
“听说卜睿诚要给江溯补办生日聚会了,好像大家都可以去,你要不要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