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笔锋一顿,略微抬头。
这才从某种奇异的感觉中抽离出来,点头道,“嗯,高二转学去的附中。”
江溯:“我那会儿读的也是附中。”
我知道。
他说:“你跟我应该是同一届?六班?”
她想了想:“后来在二班了。”
“13届,二班,”他似乎在回忆,半晌后压着眼尾笑了一下,“那我们好像还在同一层楼。”
不止。
同一层,隔着一条宽阔的过道,我趴在窗边远远看出去,期待你会在什么时候探出手。
他说,“挺有缘分。”
其实是没有的。
其实是隔得很远的。
只是那时候我,很努力奔向你。
她不知该如何和他形容这一刻复杂的情感,只知道,现在不是摊开过去的最佳时机。少女隐隐作痛的自尊让她在这一刻暂时无法开口。
她说:“后来高三就去艺术班了。”
大概高中于他而言真是很遥远的记忆,他实打实又回忆了一会儿,这才说:“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艺术班在哪个楼?”
“对面,学致楼。”
他笑:“只记得那年好像是我们学校第一届艺术班,出了一个省前十,后来就一直办下去了,否则试水效果不好,估计也就腰斩了。”
他问:“应该是你?”
她笑了下,那会儿好像确实考得很好:“好像是。”
他举起相片,厚重的相纸并不透光,其实是很普通的场景,但就是莫名地,想了解她多一些:“怎么想到拍这个?”
她说,“那时候和朋友出去吃火锅,正好有免费打印的服务,就从相册里选了一张。”
那张图其实没什么含义,只是高二开学那天,他曾抛给她一件校服,又掉出一块校牌,还回去之前她反复想拍下一张照片作为留念,可那时候手里的小灵通,并没有拍照功能。于是那个执念不了了之,却在那之后伴随她很久很久,有天她假装买水路过他身前,明知道他看不到自己,却还是在人潮之中提起心脏屏住呼吸,听他转头和卜睿诚说,校服袖口的走线烂得不行,写字都会扎到手腕。
怪不得他总喜欢将袖口挽起。那时的她这么想着,翻开自己的校服,惊异地发现一模一样的混乱走线,看过钱姜的才知道,大概是只有她和江溯是新发的那批,袖口处的缝制都很潦草。
十七岁的她因这个意外的巧合和他拥有一个共鸣之处,雀跃地、欣喜地、却又不可告人地,像怀揣一个天降的惊喜和秘密,弥补曾经的遗憾,把自己的校服展平,又将校牌放上去,模拟自己当初,最想要的那个构图。
后来相册清清删删,却始终留着这张照片。
过往是在回忆里愈发清晰的,她这才想起全部的背景故事,目光移向照片。
“校服的走线,太烂了。”
忽然戳中他似的,他轻轻吸气,锁骨随着笑音凹进去一截,“很烂。”他说,“太烂了。”
房间内安静片刻,他忽而又说:“你知不知道那棵桑葚树现在——”
顿了顿,想到没有前情提要,他补充:“你可能不太清楚,小卖部后面有棵桑葚树。”
附中香樟遍地。
她说,“我知道。”
“你知道?”他这回是真挺意外,身子后倾和她对上视线,“没几个人知道那棵树。”
是啊,我怎么会知道呢。
大概是某个下午,你和卜睿诚以及三两好友,在体育课结束后发现那棵桑葚树,然后从体育室借了梯子,就踩在最高处摘桑葚。
我那时候再一次假装路过,其实不抱任何期待谁会看到我,但是一颗桑葚掉在我脚边,我下意识想去捡,听到你说——
别吃那个。
我起身的时候你已经重新抬头了,我反复在被叫住的空白的思绪里思考今天的马尾辫有没有扎歪,然后你递下来一个小袋子,让卜睿诚递给我。
你没再低头。
即使低头,也不会记得那时候的我吧。
你递来的是一方白色纸巾包住的桑葚,虽然只有三颗,但很饱满,纸巾上被压出浅色的桑葚汁痕,我机械性地挑了一颗放进嘴里,走出去之后才开始后悔,怎么就全吃完了。
忘记洗了。我那时候念头很多,很快又想,即使不吃又能怎样呢,留作纪念也会放坏的。
不太记得那天桑葚的味道了。
思绪在这一刻切回,她只隐约记得很新鲜,汁水很足,至于是甜是酸全忘光了,又或者,甜,但也酸。
江溯手指在她跟前晃了晃:“在想谁?”
“树,”她说,“我前几个月回去,树还在的,但是熟了的桑葚没人摘,掉得满地都是。”
然后慢慢变成小猫的食物,或者土地的养分。
他笑:“那我挑个时候,一起回去摘吧。”
她愣了会儿,但很快说好。
他脖颈处的藤蔓很快蜿蜒向后,她让他站到有光的柜子前,顺着侧颈向后描摹。
她微微踮脚向前,被人揽住腰肢,抱进怀里。
她微微僵了下,其实很克制没有外露,不然显得自己像很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过那半秒的失神仍然被他精准捕捉,他侧头问:“不可以吗?”
“可,”说到这里不知被什么卡了下,她继续把话说完,“可以。”
他手臂收紧了些,薄薄的衣衫能很清晰地感觉到他手臂力道和位置,他朝前贴近这个拥抱,她没来由地,觉得眩晕。
他朝前去拿什么,嘴唇无意识擦过她耳垂。
她忍不住轻轻抬了下肩膀,他似乎也反应过来,纸张哗啦的声响过后,伸手去揉捻她被蹭过的耳垂,动作大概是擦除,但更像标记。
她觉得痒,整个人缩成一团,他隔着她心脏的位置,手掌贴着她左胸后的背部,形容她的心跳:“很快。”
她没回,追根溯源地说:“你干嘛突然去拿剧本。”
“一抱你心有点乱,背的台词忘光了。”
……
她屏着呼吸将收尾部分画完,他一手揽着她腰,另一只手举着剧本在背,气音轻微如同呓语,像靠在她耳边的低喃,从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有这么靠近的时候。
终于画完,她松了口气,又说不出的怅然若失,但他手没放,忽然问她:“要不要去沙滩?”
她愣了下:“今天吗?”
“嗯,等拍完戏,”他说,“看你朋友圈背景是沙滩,今天天气不错,应该很好玩。”
她出神片刻:“但你不会……被认出来什么的……”
他手肘终于抵着身后桌台,微微后靠去追她的眼睛,笑时领口在很轻、很轻地颤动:“那我当然有办法。”
他又问:“你知道跟艺人谈恋爱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什么?”
“低调、听话,不惹事。”他缓缓将话说完,“但跟江溯恋爱不用。”
“跟江溯恋爱,你要做的就是,相信他。”
*
他说是有办法,果然有办法。
她先出发去沙滩,过了二十多分钟,他也抵达。
他已经换了她从没见过的私服,一件纯黑的连帽衫,沙滩上有大部分人都戴着口罩,显得他的口罩遮挡也并不稀奇,他不知从哪找来一副眼镜,透明边框一直缠绕到镜腿,有股干净的好看。发型也做了修改。
他从人潮中穿过朝她走来,也有人因为他的身高频频回眼,但真的没人认出。
她惊诧:“狗仔也没跟过来吗?”
“中途换了五辆车,”他低声,“我都晕了,他们哪还能找到。”
“没让你和我坐一辆,因为你会累,”他说,“以后就这样,你提前来等我,我弄好就来。”
她仰头看他:“你哪来的眼镜,我都没见过。”
“肯定要做和之前不一样的造型,不然会被认出来,”他道,“你看我站在这十分钟了,是不是没人怀疑?”
她说:“万一有人看你背影认出你呢?”
他笑,“谁能看个背影就认出我?”
我啊。
她抿唇,笑着摇摇头。
见她盯着自己的眼镜半晌,他道:“不好看?”
“好看的,”她说,“感觉像和两个人谈恋爱,很超值。”
江溯:?
“很什么?超值?”他伸手握她胳膊,“你再说一遍?”
她往前躲,又被他擒回来,沙滩风大,但她并没觉得冷。
一路玩下来,又觉得有点饿,他们更大胆地走进便利店,门口的欢迎光临响起,被吓了一跳的是她。
他大概不是第一次这样出来了,自在得轻车熟路,她小声问他:“你以前也经常这样吗?”
“前两年偶尔会,不过后来没有,”他说,“觉得很麻烦。”
她正要开口,他提前回答:“但现在不会。”
她“噢”了声,惊奇于他怎么还会预判她的话,她一向很怕给别人添麻烦。
货架上摆着便携用品,她顺带扫了眼,看到熟悉的糖,正要伸手去拿,发现一旁又摆着计生用品,赶紧加快速度,随便挑了个味道。
出来时她才正要开口,江溯已经把袋子里的糖递给她,说:“以前代言过。”
我知道。
所以每一个味道我都吃过。
说到她了解的话题,她话就会变得密起来:“一开始宣传的是薄荷糖,不过大家发现留香很久,后来刷到安利,说吃完一下午都是甜的,可以拿来接吻。”
“是吗,”他笑着看她,“那接吻有用吗?”
她不太好意思:“我不知道,没接过。”
他手中的塑料袋被风吹得哗啦作响,江溯拆开一颗包装,侧眼抵着风问她:“那试试?”
……
话题转换得猝不及防。
她眨了眨眼,发觉周围都是人:“但是他们会看……”
“简单。”
他动作没变,抬手向后拉起卫衣帽檐,遮住全部侧脸还要多一点。
然后托住她腰,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