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回去,她接了盆温水,仔仔细细将他的校服洗净。
家里的洗衣粉是最普通的味道,她一时微微懊恼,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模特队的女孩子,身上会有特别又好闻的味道。
如果她也有,就好了。
抱着盆子从卫生间走出,正好和李燕雯撞上。
李燕雯问她:“有校服了?”
“没,”她小声说,“不是我的。”
以前父母忙于工作,将她寄管给舅妈照顾,前两年才将她接到身边,关系有些生疏,平时也说不上太多话。
就这样,在李燕雯的注视下,她把衣服晾好,这才回到房间。
怎么写作业都无法集中精力。
好像那个校牌已经刻在了脑子里,写一会儿就跳到夕阳下他抛来校服的画面,她控制不住地飘飘然,像是脚踩云端。
不真实。
他会记得今天吗?
也不知是怀揣怎样忐忑又期盼的心情,等次日衣服干透,她便当做第一使命般地装好,带去了学校。
大课间,做完操后休息。
她抱着袋子里的衣衫,像抱着宝藏,亦步亦趋地跑上楼梯,然后在一班门口,再次遇到那些模特队的女生。
尚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窗边有男生打趣。
“说了,江溯今天真不在。”男生笑嘻嘻地,“你们也真是的,隔三差五往我们班跑,又不是不知道,我们阿溯修的是无情道。”
“有这功夫不如来追我呢,我好追,我比他好追多了。”
一呼百应,全是骂声。
“你可省省吧,要点脸。”
“你还用追,跟哈巴狗似的,看到漂亮姑娘口水都滴下来了。”
“哈哈哈哈哈!滚!”
热闹全是他们的,她格格不入,像个外人,局促地站在那里,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是什么心情。
松了口气,但又觉得自己好笑。
即使他愿意恋爱,谈得多或少,可那又怎么样呢,难道她就会有什么机会吗?
像被泼了盆冷水,她突然清醒。
追他的,即使是那么漂亮又耀眼的女生,他都不喜欢。
何况是她。
放在人群里,换一套衣服,就不会被认出的她。
他甚至可能都忘记昨天那个女生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只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再过几天,恐怕连这个人的形象也觉得模糊。
她昨晚那些控制不住的,一个接一个冒出的念头,有所忐忑的,也不知是何期待的,想着他看到自己会有的表情和动作……这一切,都显得,荒谬。
沈听夏没再想。
她把衣服递给后门的一个男生,托他还到江溯的位置上。
退离时,听到有人喊她,是昨天发奖品的女生:“嗳?你在这里啊?江溯的表已经给我了,我拿纸胶带贴了一下打印了一份,你拿去用吧!今天填好交到教务处就行。”
她愣了下,这才抬头,认真说:“谢谢。”
那女生像是怔了下,她们风风火火惯了,很少见到这样……有点慢吞吞的温柔。
“没关系!”
而后二人分道扬镳。
一班在一楼,她在二楼。
看着那张表格,她心里蓦地空了一拍。
连唯一一个接触的理由也没有了。
回到教室里,大家吵吵嚷嚷,她一个人在角落填写表格,写完后确认,目光在身高那一栏停了会儿,她填的是157cm。
体重是正常体重,不会被人说胖但也不会说瘦,肉总习惯性长在腿上。
又想起,一班门口,那些模特队里,高挑又漂亮的女生。
原来心动释放的第一个讯号,其实是自卑。
她想到江溯。
算了,不见或许……更好吧。
*
后面的几天又落进俗套里。
早起、上课、作业、睡觉,然后重复。
江城盛夏,连穿短袖都会觉得燥热,只是教室冷气很足,有时大课间结束,她会借着人潮假意去一楼上厕所,只为路过一班的窗台。
前几次甚至根本不敢看他,后来才发现,他早已经习惯被注视,根本不会察觉到那么多道视线里是否有她的,这才敢偷出一点点余光,看他随意披在外面的长袖外套,猜测这该是哪一件,是她还回去的那件吗?
中午会在小卖部旁边待很久,期待他能路过,有时会撞上,更多的是无功而返。
偶尔他路过,很远她都会屏住呼吸,跟擦肩一样,只有等他走过了,她才敢在人群里明目张胆地看他的背影,久而久之连线条都变得熟悉,他很懒散,卜睿诚总爱跟他勾肩搭背,他关节处也很白,手臂的线条好看,肩线也好。
他很高,目测在一米八五以上,腿很长,大家形容他的比例是逆天。
他偏爱碳酸饮料。
他属于她无法企及的另一个世界,她接受这件事,没想过再靠近。
她没人说话,精力就挪给了眼睛,观察力很强地发现,有时候他外套袖口上有红线,有时候没有。
渐渐才反应过来……有红线的,应该是曾扔给过她的那件。
明明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每次发现却都足够她高兴好半天,她在小城念书时有一些朋友,转学却天然地太难融入,高二对她而言是灰色的,但江溯是这些灰色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开始想要了解他,慢慢才知道,原来大家默认她应该知道他,是之前江城电视台采访过他,他成绩好,英语尤其出众,拿过几次奖之后,在学生圈子内名气愈盛,学校的人都知道,校外的也知道,甚至还有人给他开了个人贴吧,粉丝数千。
对于一个学生来讲,这粉丝数实在令人咋舌。
那样的一张脸,不被簇拥,才不现实。
那天是学校的篮球比赛,大家都去楼下看他,她远远站在五楼,一个他绝对不会发现的位置。
中场休息时,一只鸟落在她右侧的香樟树上,突兀转出声鸣叫,甚至压过蝉鸣。她毫无准备,发现他突然仰头看来。
那一瞬间,她的第一反应是立刻转身下蹲,心跳一瞬间狂飙,在自我蜷缩的动作间无限放大。
耳膜像是鼓面,被敲得险些破了音。
她很紧张,潜意识让她躲闪。
五分钟后她才缓过来,状似不经意地起身,才发现下方早就开始继续,他甚至已经进了两个球。她发现,也许他根本就没有看到她。
刚刚那瞬间的腺素狂飙,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短暂交汇的欣喜,被命运开玩笑地透支过一秒。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在书上读到一句话,她才能概括出来那之后漫长的失落——
“如果再漂亮一点就好了。”
“这样你看向我时,也许,我的目光就不会再躲闪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两句话的大意,来源于网易云热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