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夏勉强睁开眼时,视线并不清明。
墙面旋转,灯光刺眼,所有物体自带叠影,面前还略过了一截……不知是什么的,毛绒绒。
待她完全睁开眼神志清晰时,才发现,那是江溯的头发。
他正俯身。
她迷迷糊糊又有些奇怪地起身,腰间丝绸完全落在地面,她没反应过来。
直到江溯将地上那支排笔扔回桌面。
她心脏一弹,却因为先天性的慢半拍,表情和动作没变。
江溯从她面前掠过,自然地伸手按关掉剧组的插线板。
“下班了。”他说。
她揉揉眼睛。
怎么都没人和她说。
不过或许也没人有这个义务通知她吧。
她起身,刚醒的时候总是有点晕,动作也慢,直到跟着江溯走出去五十多米,她才慢慢缓过劲来。
安城的晚风有些凉,不像江城,连初秋都像盛夏,风都是闷的。
他在前面走着,影子被拉得很长,偶尔转头回应一下经纪人,她早就有听说,从15年出事之后,他的经纪团队就换了一批,再到前几年,已经彻底换成了顶级团队。
他们都越来越专业。
好在酒店离得近,她和江溯居然住在同一家,他推开大门走进去,似乎在面前柱子的倒影中注意到身后有人,顺带多拉了几秒。
她走进大厅,还没来得及说句谢谢,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拐角。
她收回视线,在电梯里按上自己的楼层。
次日仍旧是忙碌的一天。
她庆幸老板没来,不然姨妈期这个工作量,身体确实难以负荷。
剧已经开拍两个月了,不需要图腾的戏份全部拍摄完毕,剩下的就都是需要她亲手画的内容,她又特别抠细节,A组拍完B组的又来,确实辛苦。
和老板聊起时,老板才和她说:【我那天婉拒他们之后,他们就强烈要求说你能去也可以,为了和我争取你还提价了呢,看中你之前给电影画的海报了,说细节很好。哎,可悲可泣,你现在身价比我都高。】
闲聊了两句,老板记起正题:【哎对了,之前和你说过的,Carey教授在国外的绘画进阶班,我可是费九牛二虎之力才撕到一个名额,怎么,要不要去进修?】
这件事其实两个月前老板就和她提过,只是那时名额并没确定争取到手,只是给她做个心理准备。
Carey教授今年已是七十岁高龄,幼年便在法国学习,一手极佳的油画塑造享誉国内外,单张画都能被拍出七位数美金的高价,上次开班是在三十年前,一手带出油画届决定风向的顶级艺术家,这次结束,大概再不会开班教学。
这么好的机会,她当时唯一犹豫的就是要出国,为期三年。三年倒不算什么,只是她尚未踏出过国土,难免有几分忐忑。
老板:【我知道你没去过英国有点担心,不过没事,那是个私立美院,教授很严的,一日三餐和休息都在里面,跟第二个高中一样,大家混着混着就混熟了,也不用太担心住宿和饮食问题,同行的也有两个中国女孩。】
她问:【一共就三个中国学生吗?】
老板:【对啊,你以为呢,这个名额我可是头都撕破了,你要不去可有大把人去呢,往我这花五百万想买进去的都有大把。】
【你好好考虑啊,过两周就得给我结果,去我就帮你申报,不去我就给别人了。决定前我得先告诉你一件事,Carey教授之后,世界上可不一定能有第二个她了,这样的造诣和水平,还有教学能力,说真的你只要不是英国空气过敏,不去才是傻子好吗,回来得镶多厚一层金边啊。】
老板:【不行,真的痛经,你先想想吧,我睡了。】
老板的正在输入瞬间消失,她捧着手机,轻轻舒了口气。
其实这个道理她也知道,如果不出意外,她是肯定要去的。
就像老板说的,这么好的机会,不去她才会抱憾终身。
她对着对话框删删改改,没来得及发送,新的活又来了。
她把手机放进口袋,被副导演一路推进休息室最内侧的房间。
她问:“这次是画谁?”
有单独的休息间,应该是主演,但她负责的主演昨天都已经画过了,没来过这个房间啊。
一旁的工作人员回:“能让导演来请的还能是谁?肯定江溯啊!”
她反应了几秒:“……他不是不归我画吗?”
昨天下午时负责人就和她说了,她只用画女演员,男主演有男画师负责。
“那个老师今天飞机延误了,明天才能来。”副导演捧两下手,“沈老师,卖个面子,您今天不画就没人能画了,这戏可就开不了了了。”
大概确实找了很久才找到合适的画师,剧组对她都还挺尊敬。
她想了想,画他和画大家,也没差别。
于是点点头,说好。
十分钟后,江溯脱下上衣,趴在休息室窄窄的折叠床上。
她本来想说也不一定要脱,可转念想,图案覆盖在整个背部,好像确实没办法穿着衣服画。
气氛一下就变得很尴尬。
当然,可能他不在意,尴尬的只有她。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练出这么漂亮的肌肉了,倒三角,衬得身下的床都愈发小。
她摒除杂念——不过一旦她开始画画,也确实就会变得心无旁骛。
这部电影的题材是偏国风幻想的风格,他背后的图腾是云纹和凤凰,要想生动又肃穆,的确要付出不少的心思,尽管她手边有基础的设计稿,但还是要根据实际情况和剧组需求,做出相应调整。
先起线稿。
细细的狼毫笔在他背沟落下第一道,大概不太适应,江溯肩膀动了下。
可能是有点痒吧。她想。
她加快速度,勾线完成后开始贴着边沿上色,这一步很重要,决定了整个图案的形状和大小,如果起笔没画好,后面修修补补不仅麻烦,还不够流畅。
她笔触一轻,像在扫。
江溯朝后背抬手。
“欸……”她全神贯注,生怕有什么外力突然闯入,在他抬手的那一刻准确捕捉到,一把抓住,“不能碰,会蹭花。”
之前有个女演员也是这样,觉得痒,图案还没干就抓花了,她补救了好久。
时间还好,只是效果不如初稿。
……
两秒后,她忽然意识到自己陷在他掌心的指尖,缩回手,抱歉道:“不好意思。”
“没事。”他沉声说,“不能抓么?”
“……不太行,”她缓声,“你忍忍。”
江溯的忍耐表现在他的肌肉上。
每次他用力,肩胛骨处的肌肉便肉眼可见地僵硬绷紧,稍好些后,又会缓缓松下。连带整个背部的大片肌肉也会跟着一起紧缩。
她看着也觉得十分抱歉,好像在对他用刑一样。
于是她加快速度,大色块铺完之后,看颜料初步干了些,换另一头,用笔背蘸了些颜料,在他方才想抓的位置往里点了几下。
“这样会好些吗?”
“嗯,好点。”
她专心致志地,用平直的笔背戳出光影范围。
江溯只觉背上力道深深浅浅,是她偶尔戳下,又撤离。
起先确实缓解,但往后渐渐,也不知是习惯还是不习惯,逐渐又觉更如隔靴搔痒,他略蹙眉心。
她画得专心,忽然又看到视线范围内出现只手,他曲着指节,似乎想握,但又不知道想握什么,那双好看的手停在虚空里,动了下,而后传来他略低的声调,“可以了。”
她的笔陷入最后一道,起笔。
“哦……好。”
她继续换了细节笔,江溯低头,忽然看到大拇指指腹上有团颜料,辨认了会儿,才想起大概是昨晚捡笔沾上的。
他又用力摩挲了几下。
金色的粉末渗入指纹,在揉搓至充血后的指腹上,更为牢固斑斓。
擦不掉。
作者有话要说:笔的另一端戳背和肌肉耸动真的很有性张力,谁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