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官差沿街敲锣打鼓地送来匾额后,整个梁平县的人都在对突然冒出来的蒋氏布坊充满兴趣。
蒋氏布坊的往事和蒋如尘的经历也成了大家口中激烈谈论的对象。
尤其是关于蒋如尘的轶事。
大宅没了,只能住在县城布料店里的李家人如今是有苦难言。
李家老太太原本养尊处优,凡是不用自己动手,只需吩咐即可,日子过得是有滋有味。
临到老了,反而还要开始帮着洗衣做饭。
听到前儿媳赢得纺织比赛的头名,还被官府表扬,成了周围人羡慕的对象,李家老太太就气不打一处来,使劲地把脸盆里的水泼到门外。
“哎呦!你这老太太怎么泼的水!”
对面杂货铺的黄嫂子边用手帕擦拭着衣服上的水珠,边喊道。
“谁知道你在外面,自己擦擦就得了,大惊小怪的。”
李家老太太干瘪的嘴角往下撇撇,毫无歉意。
黄嫂子看在是邻居的份上原本只是说说,见李家老太太不仅没有道歉,还振振有词,把自己当软柿子捏,便眯着眼睛,冷笑一声。
“这是梁平县县城可不是你家的狗窝,随便撒尿。这般蛮不讲理怪不得老宅被烧掉,这是老天爷看不过眼,惩恶扬善呢!”
“你……”
李家老宅被烧是李家老太太永远过不去的坎,黄嫂子的话如同尖刀直刺她的心口。
“我不活了!这么大年纪了还被人欺负!老天爷呀!你怎么不把这个泼妇收走呀!没天理呀!”
李家老太太见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心中的委屈被一句话彻底引出来,干脆瘫倒在地上干嚎着。
偌大的动静吸引着路过的群众,黄嫂子也没料到她突然就躺地上哭起来。
见众人纷纷指责起她来,心中也很不忿,大声解释道:“是这个老不修的先把水泼我身上,我可没动她一下,她摆明了想讹诈我。”
只是两人争吵时,旁边并没有人看到。
众人只愿意相信刚刚看到的一切,纷纷站起来指责她。百般无奈之下,只能赔了二十文钱了事。
事毕,看着李家老太太得意洋洋的老脸,黄嫂子心中十分气闷。
越想越生气,等见到李延回来,便直接冲到李家布料铺对着李延就是一顿输出。
李延呆愣在原地,随即便换上笑脸赔笑道:“嫂子,莫生气。我家老太太年纪大了,脑子有点糊涂。”
黄嫂子冷着脸,嘲讽道:“你家大业大,老太太也是金尊玉贵的,我可不敢生气。快把这个月借的钱还给我!”
李延心中咯噔一下,急忙道:“嫂子,莫要冲动!若是我家老太太有得罪你的地方,我这就叫她过来解释解释。”
“你家老太太是尊大佛,谁敢动她。别那么多废话,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今天你若不把钱还给我,我就告到衙门去。”
“这个钱是黄大哥借给我,要还也要等黄大哥回来再说呀!”
李延见黄嫂子铁了心要把钱拿回去,便搬出黄大哥来,想拖延点时间。
“你以为谁像你们夫妻一样,我家夫妻一体,他的钱就是我的钱。别想着拖延时间,今天你借的钱是一定要还的。”黄嫂子板着脸说道。
百般纠缠下,李延只能一脸肉疼地拿出店铺里仅剩的银钱还了债。
打发走难缠的黄嫂子,李延也差不多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气势汹汹地来到后院。
李家老太太正心情颇好地在房间里偷吃用私房钱买的酥饼。
李清则在床上半死不活地躺着,自从李家大宅着火系统脱离,他便接受不了现实,精神恍惚好几日,跟个活死人似的,还需要旁人伺候。
刚开始李家老太太还有耐心去照顾自己的凤凰蛋,只是过了几日,大儿媳跑回娘家,家产被大儿子败得产不多,小儿子还没有振作起来。
轮番打击下,李家老太太也认清现实,觉得要为自己考虑,对李清的照顾也没有那么细致,只能保证他不饿死就行,至于其他不做过多的要求。
好在李清虽精神恍惚,但到底吃喝拉撒还是懂得自理。所以除了人邋遢了些,其他方面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身上格外受苍蝇的光顾。
李延推门一进来,便看到自家老娘正坐在椅子上背对着床上的李清吃着香喷喷的酥饼。
李家老太太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李延吓了一跳,连忙将手中的酥饼藏到背后,虚张声势地喊道:“老大,你进门怎么不敲门,实在不懂礼数!”
李延见她倒打一耙,气得上前就把她手中的烧饼抢过来,放在桌面上,怒道:“娘!你哪来的私房钱买酥饼。”
李家老太太见状,知道私房钱怕是快保不住了,一抹脸,眼泪就立马掉下来。
“你个没良心的不孝子,把祖宗家业都败光了!你娘子都跑掉了,现在还想把你老娘扒皮抽筋卖去不成!”
李延听着李家老太太的指责,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暗自压住颤抖的手,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娘,我怎么敢不孝呢?只是对面的黄嫂子突然找到我说你泼了她一身的水,还讹了她二十文,吵着要我赔钱给她。”
“什么泼水!我没有泼她水,是她自己摔倒的,要赖上我这个老婆子,哪来的钱赔她!”
李家老太太心虚地别过头,但看到床上躺着的李清,还是正过来生硬地解释。
“娘没有泼水吗?那就好。”
李延盯着李家老太太的脸故作轻松道:“黄嫂子还说自己家里有亲戚在县衙,要去告您呢。幸好我没给她钱,不然且不是被人讹了。”
“你说什么?!”李家老太太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她为这点事要去县衙!”
“是呀!不过娘您没做过这事,咱们到县衙也不用怕。”
“你!你怎么不拦着她。”李家老太太脱口而出。
李延心里冷笑一声,面上惊讶道:“为什么要拦着她,难道娘您真的讹了她钱?”
“讹”这字实在难听,李家老太太并不觉得自己讹了黄嫂子的钱,谁叫她骂人。放在以前这种不尊老的人是要被旁人的吐沫星子淹死,要她二十文钱怎么了,这不是应该的吗!
心里虽这么想,但要为二十文钱闹到公堂上去,李家老太太自是不愿意,只能支支吾吾地表示要把钱给黄嫂子平事,至于钱谁给,却成了母子二人争吵的问题。
“娘,儿子不是不孝顺,而是真没钱。”李延苦着脸,可怜兮兮地说道。“您也知道店铺里的钱全用去买货,本钱还没收回来呢?”
“怎么会没有,我前几日还看到账上有钱。你不会又去赌了吧。”李家老太太狐疑道。
“儿子这几日都在外奔波,哪还有时间去赌。再者县城的两处宅院,家中的几十亩地都被拿走了,儿子曾发过誓绝不再赌,怎敢枉顾家人去赌。”
“孩儿只觉得对不起爹娘,把祖宗家业败光,让娘这么大把年纪还要陪着我吃苦,还有二弟如今也……”
说到动情处,李延涕泗横流,将头埋在手臂上。
李家老太太听着眼泪也不自觉地流下来,这些日子的苦她可是吃够了。老头子在的时候多好呀,家境殷实,受乡人尊重,吃什么有什么。
哪像现在一家人蜷缩在狭窄的店铺后院,大儿子染上毒瘾,大儿媳跑回娘家,小儿子好不容易清醒步上正轨,又开始浑浑噩噩。
这日子哪是人过的。
正当李家老太太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时,迟迟等不到自己母亲回应的李延不满地悄悄抬起头,见她始终不回一句话,低下头嚎叫起来。
“娘呀!是儿子没用!没让你过上好日子,还要为了钱被人送上公堂去。”
那一声差点没把李家老太太的魂给吓出来。
李延抬起头,用袖子抹了一下眼泪,像是下了决心般说道:“娘!你别担心!我不会让你去县衙受苦的,现在我就去把家里的几亩地卖了给黄嫂子,让她去撤状。爹在天有灵要怪就怪我这个不孝子孙吧!”
卖地?!
此言一出,立马遭到李家老太太的反对。
“这地不能卖呀!地要是卖了,往后我下去你爹要戳我脊梁骨!我这里有二十文钱,你赶紧给她。”
“二十文?”李延犹豫着不动。
“怎么?她还想加价不成!”李家老太太不悦道。
“那黄嫂子说需得一两银子才能了事。”李延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的脸色,“若是二十文儿子给她也就罢了,正因她说要儿子赔她的衣服钱,儿子才拿不出来。”
“二两银子?!她怎么不去打劫!没有!要钱只有老命一条。”
听到要二两银子,李家老太太差点气得跳起来。
李延见二两估计是拿不到了,为难地咬紧牙关说道:“那娘你先给我一两银子,剩下的我跟黄大哥商量一下,实在不行找朋友借去。”
由二两降为一两,李家老太太还是无法接受,不死心地问道:“那你直接跟她丈夫说一下这个事,大家都是邻里,不是这个处法,这般狮子大开口谁还跟他家往来。”
“唉!”李延苦恼地叹了口气,“黄大哥一直是个妻管严,向来是他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怕话还未说出口就被人赶出来。”
见事情实在难解决,李家老太太又不想到县衙公堂上去,只能咬牙背着李延将自己的私房钱掏出来,叮嘱他尽快平事。
李延拿到钱,心里百转千回地惦记着,觉得李家老太太自私,先前不把银钱拿出来,害得自己为了生意求爷爷告奶奶的到处求人。
正当两人心怀鬼胎的算计时,谁也没注意到床上的李清的眼睛明亮了一下,转动着头看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