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淳。www.gsgjipo.com
宣和心底默念这个名字, 叹了口气, 何苦。他不在纠缠于关于谢淳的话题,开始问常旋别的事。
“常统领在军中是做什么的”
“卑职当时是卫将军的亲卫。”
“亲卫”宣和自然还记得自己的目的,听到这两个字又打起精神问他“将军的亲卫,要做什么”
“都说将军调兵遣将,但实际上做部署的时候大将军只遣将,众将领各自领兵作战,而亲卫永远直接由大将军调遣,将军若是出战我们便战,将军若是镇守后方我等就拱卫中营。”
“大战结束之后少有大规模的交锋, 卑职又受了点伤便没有再随将军出战过, 不过, ”常旋话锋一转又说起了谢淳,“燕王殿下的亲卫倒是去的多,有一回斥候发现千余人的散兵集结, 他便做先锋带着三百亲卫去了。”
宣和忽然发问“他的亲卫, 也只有三百么”
“自然,”常旋解释道, “这都是燕王殿下的心腹, 随便出来一个都愿意为他出生入死,这样的人,贵精不贵多。”
“那我府上的亲卫, 比之燕王府如何”
常旋有些为难, 宣和便直说“我要那样的。”
说完宣和又补充“未必要为我出生入死, 但要我可以交付性命。”
常旋有些猜测,又不敢确定,试探地问“王爷的意思是”
“请常统领帮我。”
常旋看着他许久有点反应不过来,如今天下太平,他还有一条腿残疾,肯定是不能回到战场的。
郡王心善愿意养他一个吃白饭的,他便已经感激不尽,没想到还能有用武之地。
最恐美人迟暮、英雄末路。
常旋虽自认不是卫将军那样的大英雄,却也有满腔的热血,报国报君也想报恩。
“我原先不用你,是因为你是卫将军身边出来的。”他可以找卫将军帮忙却不会用同他有瓜葛的人。
找人帮忙还能拉近关系,找一个你曾经的得力下属,转了几道弯不说,还隔着一层信任问题。
“但如今我不想找他帮忙了。”
常旋就明白宣和的意思了,这是要他表态,若是两方起了冲突,他会如何。
常旋拱手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卫将军自然也理解。
宣和嘴角轻轻翘起,露出一颗小虎牙来“放心,不会轻易叫常统领为难的。”
谈话进行到这里,宣和今天的目的已经基本达成了,他站起身在,最后说“钱毅信得过你,我便来找你,将来我的身家性命可全托于二位之手了。”
常旋对郡王府的事了解不多,对宣和的事也没有刻意打听过,只以为他是遇上些什么不顺心的是未雨绸缪起来,便说“我家小子年纪虽不大,武艺倒是学得不错。不若叫他跟着王爷,做个小厮差遣也使得。”
宣哥想起来他有一个养子,倒是没见过。
“行啊,他叫什么”
“百里汇。”
“什么”
宣和以为自己听错了,百里汇,这不是后来谢淳身边的大将吗
常旋只以为他是没听清,又说了一遍“复姓百里,单名一个汇字。”
“他多大了”
“十七,能知事了,王爷放心差遣便是。”
宣和不记得百里汇的年纪,但他知道他跟小白大人正好差了十岁,白修远,今年似乎是二十六七。
不离十了,复姓,重名的概率是在不高,年纪也能对上,还有家学渊源。
这样说来常旋是半点没有夸大,百里汇,就是武艺高超,他有几分心动,这样一个人跟在身边,别的不说,安全感是足足的。
宣和另有顾虑,小白大人也就算了,毕竟是个文官,即便到了他的身边,宣和也有办法叫他一展宏图。一个武将,若是不得君王信任,什么都做不了。
他怕耽误人。
可这样好的机会,他若放手了,可就未必有下次了,他要是到了谢淳麾下
宣和面无表情地想,万一将来对付自己怎么办
他对常旋说“叫他明日来见我。”
钱毅被宣和派到大理寺配合调查去了。
之前老五的事,其实就是审理,调查的部分基本是宣和完成的,这一次有些不同,连个活着的可以上堂受审的被告都没有,相当于有人报官说有人抢劫,抢劫犯被我杀了。
如今这劫犯还连尸首都已经下葬多时了。如今唯一的证物就是宣和送到大理寺的据说是劫匪当时穿的衣服。
被告没有,原告到是在的,钱毅作为案发现场的见证人,同时也是郡王府的代表,一直在大理寺跟踪案情。
这事比他想的麻烦得多,或者说显然是有人不想让这事被深入调查。刑部失火后不久,大理寺也失火了。
这伎俩虽老却好使,一旦得逞了便能将所有罪证都消灭得一干二净。
然而这次大理寺早有防范,前头才刚烧了刑部,这要是大理寺又被烧了,他们的颜面往哪里放。
许是这一把火惹恼了诸位大人,进度加快了不少,钱毅瞧着他们是真的准备查了,才明说为何郡王府要送一件衣裳过来做物证。
大理寺卿如今称病在家,苏少卿自然也不会亲自查案,查案的事几位寺正,他们倒是没有想到郡王爷又把这事查明白了。
瞧着架势,送衣裳过来就是走个过场。
但他们做事毕竟要讲究证据,钱毅说能靠着衣裳辨认出产地,他们去额没有看出什么区别,就算知道他应该是真的有依据也不能单凭这个派人去出京去查案。
两方掰扯不断,最后干脆招了郑掌柜上堂当场证明。
郑掌柜到堂上时,苏少卿也在场,正坐在主位之上,堂下放着些衣物,郑掌柜一瞧便知这是什么意思。
他却故作不知,等着他们请自己辨认。
苏少卿对奇人异士容忍度非常高,若是真掌柜果真有这样一双慧眼自然是可以这样傲气的,说不得将来可以帮着破案
他客客气气地说了请人的缘由,郑掌柜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仔细看起那一堆衣物来。
他暗道,这些衣物多是京中产物,瞧着多半是他们临时找来的。
郑掌柜指着其中一件外衣道“这衣裳是厨子的。”
普通的粗布麻衣,上面还有些油渍,猜出是厨子并不难,几位寺正以为他就这点能耐了,多少有些不屑,大理寺随便喊出来个小吏也知道这个。
却听郑掌柜继续道“这厨子是个鳏夫。”
沉不住气的寺正便道“你如何得知”
这厨子确实是个鳏夫。
郑掌柜笑道“原也不难,这衣裳是王家裁缝铺做的。”
众人便想起郑掌柜是锦绣坊的掌柜,能认得京中裁缝的手艺,也说得过去。
郑掌柜继续说“厨子虽是鳏夫,却有个不大的女儿。”
不待人询问他自己编说出了推断的缘由“这衣服有缝补的痕迹,针脚还算是平整,若再大上几岁大概就能给爹爹做整衣了。”
这下连苏少卿都毫不遮掩地露出些兴趣来“郑掌柜不若说说这布匹产自何处”
他们都知道这才是重头戏。
郑掌柜像上次一样拿起衣料端详了片刻,才慎之又慎地下了定论“这是保定的。”
苏少卿提起桌上的衣服问他“为何这个能确定州县,你手上的却只能确定是保定府”
郑掌柜说“保定府,靠近顺天府。”随即回答苏少卿的话“回大人话,您手上的衣裳从织造、染色、再到针法都是一地只特色,草民手上的,您只叫草民辨认布料产地。”
从布料产地到经何人之手,再到这衣裳主人操何业,他分明已经将这衣裳的前世今生都剖析清楚了,却说只辨认出了布料产地。
苏少卿多看了他一眼,自认没本事从宝郡王手里头抢人,这才打消了挖墙脚的想法。
如今郑掌柜当众展示了自己的才能,苏少卿终于松口遣人去固安。
郑掌柜却敲起了竹杠,他其实心里也没底,他终归是个商户,哪里敢跟官府叫板,还是大理寺这种高官进来也要脱层皮的衙门,但来之前东家说了,要他务必谈成这一笔生意。
宣和自然知道查案的进度,他都将饭味到嘴边了还有人懒得吃,钱毅被绊在大理寺,他总得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
郑掌柜硬着头皮道“大人叫草民上堂作证,众人都知道这线索是草民的了,草民只想安安生生做生意,如今却白费了东家一番苦心。”
前面都是废话,重点是最后一句,他东家是谁
宝郡王啊。
这显见是仗着有人撑腰来讨要好处了,说不得这好处还是替身后之人讨要的。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郑掌柜也不装相了,没得惹人厌。
他直言“东家叫我来谈一桩生意。”
同宝郡王谈生意他还真不敢。
苏少卿一下子就谨慎起来了,没见户部还欠着百万两银子么
“大理寺中诸位大人的官府自有朝廷发放,记录在册的胥吏也有一样的衣裳,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帮闲打杂之人,却没有统一的着装”
话说一半,苏少卿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他也知道锦绣坊之类的店铺中,伙计的衣裳都是统一的,看着确实是整洁明朗,不过锦绣坊的衣裳,他一个没有贪腐的四品京官都要掂量着买。
苏少卿摇摇头“大理寺一个清水衙门,怕是订不起锦绣坊的衣裳,多谢郡王爷厚爱。”
郑掌柜摇头“锦绣坊自然也有便宜的衣裳,摘星楼、翠玉轩里头伙计的衣裳都是咱们自家店铺里裁的,王爷的意思是,若是大人有意,咱们也按这个价来,保证样式合理,好看又方便。”
宣和当日便收到了大理寺的订单,他笑了笑,不久之后整个京城乃至大雍的府衙,都会出现他们锦绣坊的“工作服”。
锦绣坊走的一惯是高端路线,如今他也想做做平民百姓的生意,越是基本,才越是稳固。不过即便是平民百姓那,他要做的也是精品,自然要找个好的切入点。
从京城到固安并不远,快马加鞭一天可以来回,钱毅随着三司外遣之人到固安时距离上次他从这里离开也不过是几天,感觉却大不相同了。
原先处处透着紧张的与不寻常的田地,如今却显得十分闲散,麦子已经收割完,地理还有拾麦穗的小孩。
照理说,他们奉命出来查案是有调令可以调动县衙之人的,奇怪的事三司之人都没有提起这事,跟着钱毅就到了这。
如今看着却有些奇怪了,分明是很寻常的田地。
钱毅看着现在的场景愈发觉得前几日有蹊跷。
即便是前几日确实有不对,如今也看不出来了,看这情况,避不避着县衙也没多大意义了,众人干脆到了县衙叫齐人手入内搜查。
这三个田庄确实是相互连通的,大约能看出来分工不同,一处主要负责后勤,庄子上还有机杼声;一处庄子外大,局也与旁的大有不同,寻常的田庄库房或许多,住的人却一定不多,这里却有许多住房;第三处庄子内更是发现了冶铁炉,管事解释说是练农具的。
大雍不完全禁止民间冶铁,但都需要想府衙报备,铁矿源头却是牢牢握在朝廷手中的,但也不能排除有人私下开矿。
盐铁私营是重罪,而县衙登记在册的数目与庄子上的冶铁规模显然对不上。
至少可容纳三千人的屋舍,大规模冶铁,方在何处,这都是大事,何况此处护卫的衣裳也同郡王府送到大理寺的衣裳是完全一样的。
但钱毅明确说明那日的劫匪不是护院能有的水平。
管事见了众人一开始有些慌张,后来便镇定地接受盘问,问到这衣裳的时候他说“都是庄子上的护卫穿的,又多的卖出去。”
“别处田庄都是卖布匹,为何你们这卖衣裳”
“自然是衣裳卖得贵些。”
这几处庄子都是周家的,会缺钱到这地步么
事出反常,不能冒进,众人正要离开田庄却又有了别的发现,这山上还有人工开凿的山洞。
山洞阴凉通风,洞口的杂草东倒西歪,夏日的草木不该如此,况且这几日没有下雨,此处鸟雀的粪便外多,若扒开杂草仔细看,还能看到些麦粒。
这是个粮仓,还是前几日刚刚搬走的粮仓。
细看之下,钱毅都有些心惊,他原以为不过是世家大族豢养死士罢了,但如今看这规模,更像是私兵。
大理寺的牢房没有和官署在一起,而是另外建造的,重兵把守严加看管,整座牢房不算太大却都事石砖垒砌而成,连地板都是铺了几层的青石板。
除了一样的不见天日,这里比寻常的牢房不止好了多少,没有刑具,没有难闻的气味。
宣和不是第一次来,他没有叫人带,自己举着灯进去,一边走,一边看,这里的人不多,却一个比一个麻木,见了有人进来也没有多看一眼。有一些宣和还叫得上名字,大部分是他不认得的。
牢房内,虫蚁仍旧无法避免,但不见老鼠,老鼠都打不了洞的地方,自然没有人能够通过挖地洞逃脱。
不见天日就意味着阴冷,六月的正午,宣和进来不过片刻,居然生出些凉意来。
终于到了。
宣和几乎是在一处牢房前站定,栅栏之后的牢房里,一个青年站在高窗之下,仰头瞧着那一点点可怜的阳光。
君临中白修远在后期帮助谢淳良多,他是被流放到凉州的,脸上还有一辈子无法洗去的烙印,无法入朝为官,却给谢淳出了不少主意。
他比孔明阴狠得多,也要无所顾忌得多,他似乎从未考虑过自己的下场。
宣和印象中的白修远不是那样的,然而这个静默在阳光下的青年,他竟也分不清更像是哪一个,是书中阴狠诡谲的谋士还是他年少时最喜欢的读书人
宣和站了许久,站到日头西移,那一点可怜的阳光也不见了,背对着他的青年才终于开口“燕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