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鸢今天带了个包来。
在此隐蔽处停下脚步之后,她没有着急和姜盛说话,而是先低下头打开包,似是在包里翻找着什么。
沈鸢的包不大,刚好合适她单肩背着,可她却在里面翻找了好一会儿。
姜盛当然不会认为沈鸢这是在故弄玄虚,企图戏弄于他。
他知道,她背的这个单肩包是用来掩人耳目的,沈鸢真正要找的东西,在她随身携带的某个较为隐秘的空间收纳容器里。
而她的空间收纳容器容量十分可观,远远不是眼前的这个小巧的单肩包所能与之比拟的。
姜盛默默地注视着沈鸢,耐心地等待着她找寻的结果。
直到他看到她动作倏地一顿,想来是找到了她想要拿给他的东西,方才抢在她之前率先开口:“我以为你短期内不会回学校。”
在他的印象里,沈鸢最近应该都很忙。
“怎么会——央京大学可是我的大本营诶!”沈鸢听姜盛这么说,立马嘻笑反驳道。
“呐!”沈鸢笑吟吟地从包里取出了两张票券,伸手递到了姜盛的面前,“韩书莲韩老师‘又一春’画展的入场券,我费了些力气才好不容易抢到手的。”
“展览周期挺长的。你哪天有空的话,能陪我一起去吗?我哪天都可以的。”
沈鸢说话时,一双清澈漂亮的大眼睛不无期待地含笑看着姜盛,表情诚恳而又真挚。
然而姜盛早就不是第一天认识她了,并不会被她手到擒来的这般表象所迷惑。
不过他也不忍心去细想,沈鸢究竟是如何“费了些力气”,又是如何把这两张入场券给“好不容易抢到手”的。
……希望被抢券的那位没事。
“你怎么突然想去韩书莲的画展?”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沈鸢应当对美术没什么兴趣。
“因为她帮了我们家子霏啊。”沈鸢眨了眨她的大眼睛,理所当然道。
俨然一副邱子霏死忠粉的架势。
简而言之,沈小姐这是在为爱砸钱。
姜盛当然不信她的这一番鬼话。
沈鸢她自己都说了,这两张入场券是她“费了些力气才好不容易抢到手的”。
由此可见,韩书莲画展的入场券一点都不愁卖,自然不会差他们这两个观众。
毕竟韩书莲的人脉众所皆知的惊人。
她这一次的“又一春”画展甚至得到了世家楚家的鼎力相助。
现任楚家家主楚仙姑为了给她的这位画家朋友助阵,直接大手一挥,借出了楚家名下的一处从不对外开放的私人别馆作为韩书莲“又一春”画展的展出地点。
不少人就算是对韩书莲的画作没有丝毫的兴趣,但是为了观赏楚家从不对外开放的这处私人别馆,也绝对会乐意为这一张小小的入场券付费买单。
更何况,画展的主办人韩书莲还自带热度,早年间便由于种种原因在大众的认知里颇为出名,不但富有与她在业界内的才名完全相当的艺术热度,而且不乏有情感纠葛、婚育纠纷、女性主义等等与热门社会问题紧密相关的八卦热度。
韩书莲公开声援邱子霏和丁玲玲的事情才过去没多久,又有了举办画展这么一个大动作,但凡是有钱、有时间且好奇心深重的吃瓜群众,恰好遇此良机,又岂容错过,那必然是不远万里也要亲临现场,争取在第一时间亲口吃到可能会在此出产的第一口瓜。
姜盛直觉沈鸢是要在韩书莲即将举办的“又一春”画展上做些什么。
只是出于某个角度的考量,她没有对他明说。
可能是因为不便,也可能单纯是因为不想。
不知为何,姜盛的心头蓦地一悸。
他不由得随之皱起了眉头,似是有所忧虑,但语气却仍旧沉静如水,说起话来依旧不急不缓,有些无可奈何地拆穿试图敷衍了事的沈鸢道:“你不是为了画去的。”
陈述句,毋庸置疑。
“准确来说,是我不全是为了画去的。”沈鸢笑眯眯地为自己分辩道,语气中似是略带埋怨,听着却仿若娇嗔,“小盛,我就算确实没有什么艺术细胞,那也是一个肤浅的女人……女鬼好不好。”
她目光坚定地注视着姜盛,神情恍惚间竟有了几分传销头子的可疑色彩:“像我们这种肤浅的女鬼,不但慕强,而且爱美,审美一直在线,从生到死都对美本身满怀热忱。”
“想要逛一逛大美人画家的优秀画作,完全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好嘛~~”
姜盛面无表情地朝沈鸢点点头,表示自己懂了。
这些都是肤浅爱美的女人……啊不,女鬼的常规操作。
一,逛展、拍照、晒朋友圈,记录的同时分享生活,外加自行臭美,外加无形装逼。
二,爱美,喜欢好看的东西,更喜欢好看的人。这次的“又一春”画展在楚家别馆举办,韩书莲必然会亲自到场坐镇以示珍重,沈鸢摆明了就是想去寻机邂逅“大美人画家”。
“咳咳……当然,我毕竟也是个俗人……俗鬼嘛。”许是被姜盛平静无波的目光注视得有些心虚,沈鸢的眼神不由得躲闪飘忽了一瞬。
但这也仅仅只是一瞬而已。
不过转眼,她便又恢复了她一贯理直气壮的模样:“这次画展的举办地点可是楚家从未对外开放过的私人别馆诶……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想去楚家这样的顶级世家大族的世界见一见世面,当然得抓住这次难能可贵的机会啦!”
姜盛:“……”
好的。
看来除了好看的画和好看的人之外,沈鸢还想要看一看她以前没见过的好看的房子。
合情合理。
但这些尚不足以构成沈鸢邀请他陪她一起去画展的理由。
姜盛略一思忖,大概明白了其中沈鸢没有当场开口言明的缘由:“别馆里有门禁限制?”
非人类的存在在人间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但是并不是没有人知道。
对于身处于人间各界上位者圈子的少数人类来说,这不仅不是秘密,还是他们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事实。
更不用说楚家这般根基深远、实力雄厚的顶级世家大族。
这部分少数人类既然知道非人类的存在,又因为自身所在的位置不可避免地会与非人类产生交集,自然会对非人类较之于人类整体上强大得不止一点的力量心存顾忌。
为了更好地保障自己的安全,也为了维护他们作为人类与非人类间进行正常交往的客观平衡,他们所在的地方通常会设置有布局缜密、效果强大的阵法群。
这些阵法群功能各异,有的能够简单粗暴地直接限制非人类的进出,有的能够适当限制来往其间的非人类的特殊能力,还有的能够针对内外的非人类进行精准细致的区别对待……
智能程度远远更甚于人类社会渐趋完善的智能家居系统。
而这些能够限制非人类的阵法群,在非人类界被统称为“门禁”。
顾名思义,“门禁”之称直白而又明确。
往往肉眼可见的门防安保是面向人类的门禁。
常常肉眼不可见的阵法群则是面向非人类的门禁。
见姜盛道破了她话中的未尽之语,沈鸢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脸色瞧着无比委屈。
她语气不无沮丧地低声回答说:“其实我也不确定它有没有……但是我想,像楚家这等级别的世家大族,哪怕是他们家族名下不常去的别馆,也肯定是有‘门禁’限制的。”
而且很有可能,等级比较高。
说到这里,沈鸢不禁神情默了默,似是沉吟了须臾,而后向姜盛进一步坦诚道:“其实我想去这个画展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
“因为画展的举办地点是楚家别馆嘛——”
“所以我就想着,或许,到时候不仅画展的主办人韩书莲会亲自到场操持画展,说不定别馆的主人……现任的楚家家主楚仙姑也会亲临现场,很给面子地来给她的画家朋友韩书莲捧场呢?”
一言以蔽之,沈鸢想要试着借此机会去接近楚仙姑。
那么……她想要为之而接近楚仙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被查封停业后再无后续深究可查的惊喜网吧。
暗中经营有残荷泊这样的“灰色领域”、被发觉至今却依旧生意兴隆的香花大酒店。
被蓄意攻讦的李雨琪、丁玲玲、邱子霏甚至于韩书莲。
它们的背后,又究竟隐藏着什么更深层的阴私、罪恶与黑暗?
沈鸢又是为何会认为,楚家能够且愿意在收到她的请求之后插手处理这些事情?
姜盛暗自沉思着,微微下垂的眼中眸色渐深。
“……小盛?”见姜盛沉默不语,沈鸢忍不住暗道不妙,连忙试探性地追问了一句。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姜盛的实时表情,又委屈又卑微地低声询问他:“你能陪我去吗?”
“好。”姜盛给予了她肯定的答复。
事情究竟原本如何,其后又会如何发展,自己亲自去探究一番,自然就会知道了。
姜盛伸出手,从沈鸢的手里接过了那两张“又一春”画展的入场券。
从某个层面上来说,姜盛和沈鸢都是很会规划的“人”。在这一天达成合意以后,他们很快便敲定了前往“又一春”画展的具体行程。
直到到了展览地现场,初次来访的姜盛和沈鸢才知道,这一处被选作韩书莲“又一春”画展举办地的楚家别馆居然名为“同生别处”,坐落于朝文区毗邻继城区的边缘——这地理位置虽然算不得和西郊工人房区域似的荒无人烟,但也完全称得上偏远。
对此只能说:不愧是楚家的别馆,取名也好,选址也罢,都和它价值不菲的设计和布置一样,是明晃晃的任性得很。
不过不得不说,楚家确有楚家独到的品位与底气。
楚家别馆名副其实,端的是美不胜收,与韩书莲的“又一春”画展可谓是相辅相成。
如此,便也难怪央京众人乃至于常年居住在这一处别馆附近的人们皆不知“同生别处”的大名,却都早就或多或少地听闻过“楚家别馆”的名声了。
连带着这周遭附近的几个公交站点,都师出同源地被命名和铭记为“楚家别馆站”。
沈鸢是以魂体状态跟随着姜盛入的场,当然是用不着入场券的。
她事先交给姜盛的两张入场券,一张给的是姜盛,另一张给的是姜盛的好兄弟舍友兼她面前的中二青年外加听话、懂事、识时务的乖弟弟张放。
张放不是姜盛,沈鸢告知他自己想去画展的理由只“因为她(韩书莲)帮过我们子霏”这一句话便已经足够。
这也正是沈鸢先前有意先支开张放单独说服了姜盛帮忙、之后方才再转头去邀请张放的根本原因所在。
说白了,就是沈鸢不愿让太多的人知道自己的真实意图。
姜盛实在太聪明,她不好忽悠,所以为了寻求他的帮忙,她不得不对他多交代一点。
而张放这人无论他实际上的智商如何,在她面前反正都表现得不怎么聪明,她随便忽悠忽悠就能够达到目的,所以她能不和他多说的便都不会和他多说。
沈鸢到底是怀揣着赏画之外的主要目的来的,故而在他们两人一鬼顺利入场后没过多久,她便一个闪身,在姜盛和张放的人类视野里彻底没了踪影。
被沈鸢无情落下了的工具人兄弟姜盛和张放并肩穿梭于同生别处,不紧不慢地按照画展给出的推荐观展顺序,向其间的更深处迈进。
姜盛沿途观赏着韩书莲一幅又一幅的画作。
尽管他并不懂绘画,在艺术方面也没有多大的领悟力和天赋,但是他见过韩书莲本人。更加神奇的是,他看着这些内容不同的画,竟都能在其中隐约窥见韩书莲本人的影子。
身旁的张放在喋喋不休,好在他有意识地放低了声音,也就是在姜盛的耳边聒噪。
四周一片安静,前来观展的人不少,却无不默契地保持了观赏展览应有的优良素质。
虽然富有素质但是仍旧话痨的张放兴致昂扬地从韩书莲对邱子霏的仗义声援,一直津津有味地说到韩书莲在绘画创作方面那令人艳羡的天赋才能,连连称赞她对自然和人性的洞若观火,对色彩和笔触炉火纯青的掌控能力,还有她的作品所具有的独具一格而又非同凡响的表现力和感染力……
姜盛有一句没一句地耐心听着,偶尔简洁明了地应上他几句。
忽然,一声不响地在无形中把控着他们二人观展节奏的姜盛顿住了脚步。
“……盛哥?”嘴巴一直没停过的张放不由自主地话锋一转,也跟着他停住了脚步。
姜盛没有回话。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不远处的一幅作品,似是控制不住自己双脚地稳步走近。
张放的眼光忍不住顺着姜盛迈步的方向望去。
只见在他们的不远处有一幅巨大的画,那幅画的展览位置布置得很巧妙,被别有匠心地放置在一行中间镂空的宽阔白墙之后。
那一行中间有着一处大面积镂空的宽阔白墙采用的是传统园林式走廊的经典设计,黛瓦白墙,留白恰当,存在感很强,却又和谐融洽地融合在整个展览里,丝毫不显突兀。
它中间的那处大面积镂空则做成了传统园林中常见的经典花窗的式样,内里留空,没有雕栏,也没有其他的任何填充,角度精巧地在视觉上形成了一个大小正好的天然“画框”。
那幅画就被恰到好处地悬挂在这天然“画框”正对着的位置,站在推荐的观赏区域向它望过去,浑若正在透过传统园林幽静长廊的某一扇大形花窗欣赏窗外院中的生机景色。
那是一棵绿意盎然的大树。
花窗内可见的只是它的局部,它看上去那么粗壮,那么碧郁,那么蓬勃有力,充满希望。
它深深地扎根在“院子”绵延无尽的土地里,茂盛的枝叶悠然自在地生长舒展,向上、向下、向四周扩张蔓延。
它的根系、它的枝丫、它的叶影和它的树荫所覆盖的,都是它的领地。
姜盛驻足在花窗几步开外的“最佳观赏点”,莫名地觉得这棵大树伸展的姿态有些眼熟。
可他在这一时之间并不能够想起来,自己究竟曾在哪里见到过类似的样子。
既然眼下想不起来,那便罢了,有道是多思无益。
姜盛没有强迫自己在脑海中追索下去,一定要在这时候得出所思问题的真实答案。
他微微侧过头,不出意料地在花窗的边缘切面上看到了一张不过巴掌大小的金属名牌,上面镌刻着眼前这幅作品的名字——《生命之树》。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
张放:QAQ
沈鸢:……放放乖,这部分别听哈(强行捂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