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鸢尾花园的地下城堡里,有不少和地上空间宛若镜像的存在。
比如说,在张靳平平无奇的小平房下面,有着两间和地上的房间一模一样的书房和卧室。
唯一不同的是,地下卧室的床边有一条水渠,里面汩汩地流动着源头不明的活水。水渠贯穿过整个卧室,与周遭似乎都有联系。
水渠之中除了水流,唯一可见的存在是一株蓝紫色的水培鸢尾花。
这一株鸢尾花看上去异常鲜活,花叶的颜色竟能够跟随着室内光线的变换而变幻,或深或浅,或明或昧,时而像是一渠潺潺流动着的幽泉,时而又像是一簇燃烧跃动着的火焰。
在万籁俱寂的偌大房间里显得妖异至极。
若是仔细观察,将会发现水渠中的流水在流经这一株鸢尾花的根系的时候竟以这一株鸢尾花的根系为圆心形成了一个深沉的漩涡——这水渠中的水流,居然不是同一个流向的,而是从两头分别流淌来了各个来源的水流,纷纷义无反顾地向中心的鸢尾花集聚奔涌而去。
就好像不计其数的狂热信徒,沿着水渠的指引争先恐后地赶过来,就是为了向这一株扎根于水渠之中的灵异鸢尾献祭上自己所有的全部生机。
若鸢满目震惊地望着水渠之中安静盛放着的这一株鸢尾花,一时间脚步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如果说在此之前她尚还对向鸳的话半信半疑的话,那么现在她对向鸳的怀疑都已经荡然无存。
亲眼目睹了眼前的这一番景象之后,她很难说服自己不去相信向鸳的说辞。
在这地下城堡中必然存在着许多通行的道路,但黑影只带着若鸢走了其中的一条线路。黑影带着若鸢兜了很大的一个圈子,自地上卧室的通道而下,经过了地下空间的几个主要区域,最后才又绕回了张靳的地下独栋小平房所对应的地下书房和地下卧室。
若非是在梦境之中,若鸢完全有理由相信早已在鸢尾花园里养尊处优惯了的自己一口气根本完成不了这些路程,现在纯粹是占了身处梦境的便宜,跟着黑影飘完了整段,把该看到的都亲眼看到了,还没有花费太过多的时间,堪称是争分夺秒地完成了任务。
黑影之所以选择带领若鸢走这一条路线,自然是有TA的目的在的。
向鸳曾告诉若鸢,鸢尾花园内隐藏着一个大型阵法。今夜黑影带路的这一行,足以向若鸢验证向鸳的话并不是无稽之谈。
而眼前的这一株鲜活妖异的蓝紫色鸢尾花,很有可能即是这一座大型阵法的至关重要之处。
黑影站在水渠边的陆地上,似乎是在谨慎地观察思索。
过了一会儿,只见一双洁白的手从黑色斗篷中伸了出来,右手从左手袖口里掏出了一小瓶淡粉色的粉末。
若鸢亲眼看着黑影用左手打开瓶盖,右手拿着那一小瓶淡粉色的粉末,小心翼翼地向那一株鸢尾花所在的位置缓缓靠近,看样子似乎是想要把那一小瓶粉末倒到那一株鸢尾花的身上。
一室静寂,仿佛没有任何人察觉到黑影的冒险动作。
直到黑影战战兢兢地走到那一株鸢尾花的近处,迅速地伸手将小瓶中装着的淡粉色粉末对着水渠中的鸢尾花倾倒的时候,那一株安静盛开的鸢尾花方才轻轻晃动了一下花瓣,如同一觉刚刚睡醒似的,极具人性化地“伸了个懒腰”。
下一秒,在此之前和鸢尾花同样仿佛无知无觉的死物的流水倏地化为一条条水绸带自水渠中飞出,以鸢尾花的根系为圆心,以漩涡处安静快速的流动为动力,从各个方向飞来,在瞬息间便将黑影包围在水绸带织成的网里,紧紧束缚。
黑影尝试了很多方法想要挣脱水网的桎梏,但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不出多时,TA就被困住TA的水网给吸“干”了,身形一点一点地萎缩凋零,最终全部被水网中的水流给吞食干净,继而随着流动回鸢尾花根系的流水,彻底成为“反哺”滋养那一株鸢尾花的养料。
刚一觉睡醒的鸢尾花此刻活力充沛,对于送上门来的猎物自然是欢迎之至,正好借此机会大快朵颐、饱餐一顿。
只见那一株鸢尾花就像是被一阵徐来的清风吹拂过似的,轻轻地挥舞着它的叶片,大概是在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出去为它绞杀猎物的水流们速速归位。
而随着吸收了黑影的水流们陆续归位,重新汇聚成围绕着鸢尾花根系流动的流水,鸢尾花的花瓣颜色也在不动声色地发生着变化,先是由浅到深,就好像是在吸收,接着又由深到浅,就好像是在消化。
如此循环往复,直到所有飞出水渠的水流全部归位,流动着的水渠和水渠中盛开着的鸢尾花都在顷刻间恢复原状,浑若方才与黑影有关的一系列事情都不曾发生一般。
那一小瓶淡粉色的粉末在黑影被水绸带困住的瞬间自黑影的手中脱落,不受控制地向水渠中落去。
因为黑影手脱力的缘故,小瓶子难免失去了原本应有的准头,看轨迹大概率是要一头栽倒进水渠里。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但是这一个小瓶子和其中装着的淡粉色粉末并未像黑影一样以水流为媒介最终被中心的鸢尾花给吸收了个干净,甚至都没有和黑影一样被溶解于流水之中,而是在落入水渠后就被原封不动地保留,然后被水渠中向着不同方向潺潺流动的活水像是排泄垃圾一样从距离更近的水渠一头连瓶子带粉末地给清理了出去。
——显而易见,小瓶子和瓶子里装着的淡粉色粉末都不在这一株看上去玄之又玄的蓝紫色鸢尾花的食谱里。
尽管明知自己是在虚拟的梦境中,但是若鸢站在一边,眼睁睁地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还是忍不住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战栗着看完了全程,浑身僵硬乏力,凭借着自己仅剩的意志力咬紧了牙关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她怕一不小心就会暴露自己的存在,惊动水渠中那一株妖异的鸢尾花,自己也会像给她引路的黑影一样被鸢尾花操纵水流攻击,最终落得一个死无全尸、沦为养料的下场。
“呵呵,就这样子的低级手段,还想要杀我?”
胆战心惊间,若鸢的耳畔突然响起了一声冷哼。
女声,声线清丽悦耳,语气里带着源自于本能的骄纵和娇嗔,还掺杂着丝丝不自知的清纯和妩媚。
……像极了若鸢在张靳面前精心维持的状态。
但她们之间又有着某种本质上的不同。
若鸢有意用这样的状态勾着张靳,惹张靳喜欢,彼时的她满心眼里都是张靳,一言一行间都心怀着炽热的情意。
然而这个声音说出的所有话语本质上却都是冷的,就好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灵冷眼旁观着这人世间的一切,对不自量力的凡人及其参与其中的一出出人间闹剧怀有一种天然的凉薄与嘲讽之情。
可是——
地下卧室里现在除了若鸢,再没有第二个人在场。
对这一事实再清楚不过的若鸢独自伫立在地下卧室空无一人的一室死寂里,一种不可名状的荒唐感和恐惧感悄无声息地漫延,仿佛是挥之不去的蛛网一般,密密麻麻地缠绕在她的心头。
如若不是在这一间地下卧室之中还藏有什么若鸢肉眼所看不到的存在的话,那么方才幽幽地在她耳畔响起的那一道声音的来源恐怕就只能指向在水渠之中安静而又妖冶地盛开着的那一株鸢尾花。
“我可是天生地养的灵花。”那一道声音又开口了,恰到好处地印证了若鸢心目中最不可思议的那一种猜想,“寻常的毒药也毒不死我,只会和那些肮脏的渣滓一样,让我看见了觉得恶心而已。”
“所有的美好和罪恶都能够成为我的养料,滋养我,助长我,甚至是保护我,使我生长得更加茁壮,日益一日地更加强大。”
那么……究竟什么才能够杀死它呢?
若鸢不由自主地想。
若鸢静静地注视着水渠中盛开的鸢尾花,陷入了思考。
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异样,例如她明明很清楚这一株鸢尾花的危险性,甚至在看到它的第一时间就觉得妖异和胆寒,但却在察觉到正在说话的是它之后总是忍不住默默地看向它,此时此刻陷入了思考,更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一株刚刚才在她眼前饱餐一顿过、现在正在自言自语着的鸢尾花。
若鸢就这样安静而又专注地注视着眼前的鸢尾花,原本眼底清明的神色突然在一刹那变得茫然和迷离。
紧接着,她似是在明冥之中受到了眼前这一株鸢尾花悄无声息的蛊惑,不知不觉地向前迈步,距离水渠中的鸢尾花越来越近——
若鸢最终在水渠边停下了脚步。
但凡她再往前一点,整个人就会不受控制地倾倒进跟前的水渠里。
水渠中的鸢尾花再次轻轻地颤动了一下花叶,花心里的灵白色纹路如同相机镜头聚焦一般微不可察地动了一动,仿佛是在定睛确认它新引诱过来的外来人的身份。
若鸢虽然神思迷离,但视野却是清楚的。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踱步走到了鸢尾花的旁边,但是却能够下意识地感觉得到鸢尾花正在默默地打量着她。
她分明地看到,眼前的鸢尾花似乎在打量完她之后,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怔。
鲜活妖异的鸢尾花不自觉地前倾了些身子,好让自己距离站在水渠边的若鸢更近一些,声音有些迟疑地开口:“……主人?”
它这一声出人意料的“主人”蓦地唤醒了神思迷离的若鸢。
意识到鸢尾花喊了自己什么的若鸢震惊得瞪圆了双眼,甚至都分不出心思来惊异、担心或是恐惧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最靠近鸢尾花的水渠边缘。
它……为什么会称呼自己为“主人”?
若鸢难以置信地想。
“……为什么选择我?”
那一日里,她与向鸳的对话不自觉地浮现在若鸢的心头。
“如果我有更好的选择的话,我也不想选你。”回忆里的向鸳不客气地说道,语气冰冷而又无奈,“但是没办法,若鸢,你是鸢尾花园里模样最像她的人。”
彼时无知的她还有心情没好气地回呛:“怎么……那阵法还认脸吗?”
若鸢一开始还以为,这是向鸳故意和她说起的一个笑话,目的是为了讽刺她,不曾想……这竟是真的。
这个阵法,它有“眼睛”,会识别人,只是未必精准无误。
这一株鸢尾花真正的“主人”,若鸢根本无需多想,就知道指向的是沈鸢。
而她是当前鸢尾花园里长得最像沈鸢的人,若是此刻梦境中的模拟实验可以取信,那么安排她来靠近这一株鸢尾花做些什么,无疑会是成功率最高的。
向鸳所说的都是真的。
——她们的命运休戚与共。
如果她们不联起手来实施自救,那么在不久的将来,她们都会在鸢尾花园下隐藏着的大型阵法的作用下被毫不留情地夺去生机,沦为这一株鸢尾花的养料,最后被会长献祭给他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白月光沈鸢。
灵花的主人自应当是神女,鸢尾花园的主人从始至终都只有沈鸢。
她们……都只不过是张靳提前在鸢尾花园里准备好的花泥。
是没有自己的存在价值的替身,是正主不在时供张靳聊以慰藉的玩物,更是正主归来时会被剥夺一切献祭给正主的祭品。
命如草芥,不值一提。
若鸢垂落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着。
她咬紧唇瓣,强行压抑着心脏像是破了一个洞似的正在疯狂向外喷涌的黑暗情绪,双手一边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一边用力地攥紧了拳头。
牙关咬紧和指甲嵌入掌心的疼痛使得若鸢在极致暴虐与混乱的情绪交织下得以保留了一定的理智用以继续思考。
好不甘心呐……
可是,她又能够如何自保?如何反抗呢?
能够杀死阵法中至关紧要的这一株灵花的究竟是什么?向鸳既然选择了她,那么想必她多少是能够为此做些什么的才是。
可她就算再像沈鸢,也终究不是沈鸢,真的实施时未必不会露馅……到时候,行动失败的她大概会像刚才的黑影一样被这一株鸢尾花给无情地吞噬干净吧。
若鸢不无悲哀地心想。
但她就是不甘心,她就是想试一试。
不为别的,就为自己。
反正她在这个世界上也没什么特别留恋的了,大不了一死了之。
若鸢不由得扪心自问:若鸢,如果是你的话,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会被什么所打败和杀死呢?
极致的力量?极致的情绪?抑或是……极致的虚妄和真实?
鸢尾花园的玻璃罩子彻底破碎以后,在此被娇养得都快忘了本真的自己的你,又该怎样在这熟悉而又陌生的人世间继续生存下去呢?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虽然又来晚了T^T)
大家晚安~~~我会继续努力保持一周三更的频率的,但是时间可能会有一点点不大稳定……(就像最近两周这样ORZ)
在努力收尾,但是有点子苦难。感觉写文有点像放风筝,放出去的时候如果顺风就很容易,快结束的时候要收回来就……会辛苦很多了咳咳。
总之,我会继续加油的!!!(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