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归野丧葬场的前一夜,姜盛依旧宿在了顺达公寓。
这一夜,他做了一个久违的梦。
他梦到自己回到了幼时,那时他还住在佳期福利院。
姜盛承认,当他缓缓看清梦境中久远而又熟悉的布置的时候,内心是触动的。
这是他幼时在佳期福利院内的房间,后来在他念初二时,佳期福利院收到了一笔金额不小的资助,住宿楼大改造了一番,他的房间就不再是这个样子的了。
眼下显然是深夜,室内外一片寂静,万籁俱寂里,唯有窗外的簌簌虫鸣声和同住一室的小伙伴睡得迷迷糊糊时偶尔发出的翻身声抑或是朦胧呓语。
姜盛从床上坐了起来,垂眸看向自己缩水了N倍的手掌和盖在腿上的太阳花被子,估摸着自己现在身体大约是一二年级的小学生状态。
他恍惚记得,这一床眼熟至极的太阳花被子应该是他七八岁时候的床铺被子。那时的他的小手掌,还没有被子上盛开着的一朵太阳花图案大。
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太阳花被子,姜盛幼时的回忆在夜色静寂里渐渐苏醒。
他恍然间想起,差不多就是在这么大的时候,他在某个深夜,有过一段奇遇。
“妈妈……”正在姜盛思忖的时刻,对床的小海忽然在睡梦中喃喃道。
小海是和他同住一室的小伙伴之一,是一个性格温柔而又细腻的男孩子,人又生得标致,用带他们的娄阿姨的话来说就是,小海“像是个乖巧可爱的小姑娘,和院里那些皮猴似的糟心男孩子们完全一样”。
当然,姜盛也在娄阿姨时常夸赞的懂事孩子里,不过他算不上“乖巧可爱”,只能说是“沉稳早熟”。
室内唯一醒着的姜盛听清楚了这一声喃喃。
他眼睫轻颤了颤,骤然间想起,这似乎就是他经历奇遇的那一个夜晚。
那个夜晚,小海不知梦见了什么,人生第一次地梦游了,而且……还是离魂梦游,独自一魂飘去了很远的地方。
回想起这一细节的姜盛立马掀开被子下床,手脚麻利地给自己换了身衣服。
这时候正值夏末,天气闷热,但夜里有风的时候还是有些凉的。
待到姜盛换完衣服转身,果不其然地看到对床的小海悠悠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口中仍在呢喃着:“妈妈……”
小海下了床,穿着睡衣一脸魂不守舍地往外走。
他的身后,他的躯壳仍然安安稳稳地盖着被子平躺在床上,脸颊红扑扑的,像是正在经历着一场美梦。
姜盛一如当年那般,抓起手机就跟上了小海的脚步。
好在小海走得很慢,姜盛能够一边紧跟着梦游中的小海,一边还能够快速地在手机上给院长和院里的其他叔叔阿姨们发消息。
——他当年给院长和叔叔阿姨们打过电话,因为夜太深,都没有马上接通,结果反倒害得他分心,一不小心将小海给跟丢了。尽管后来小海还是平安无事地回来了,但是姜盛这次不想再将小海跟丢。
他隐隐约约地觉得,他在和龚臣前往归野丧葬场的前一夜偏偏梦到了过去的这一夜,这其中必然有所蹊跷,他有心要追根究底地探索一番,找出答案。
和当年一样,小海一开始走得很慢,到后来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召唤,抑或是在潜意识里意识到自己是灵魂出窍出来的,感到自己的“身体”越走越轻,走着走着便索性飘了起来。
好在他尚还留有几分作为人类的自觉,即使是飘,也只是在道路上方的低空飘行,不过速度相较于步行快了很多。
姜盛见状,暗暗咬了咬牙,小跑着跟了上去。
小海一直跑到了一栋别墅的外围墙前停下。
那栋别墅在夜色昏暗中看上去平庸而又陈旧,有些尘土斑驳的外围墙上攀着一丛橘红色的凌霄花,兀自开得又热烈又茂盛。在夜色昏暗里,远远地看就像是一盏盏簇拥着亮着的小灯笼。
穿着一身可可爱爱的小熊睡衣的小海站在围墙外,仰起头痴痴地仰望着墙上盛开的凌霄花。
等到跑步速度比不上他飘行速度的姜盛气喘吁吁地跟上来的时候,傻愣愣地站在围墙外的小海却又有了反应。
不知为何,他的目光忽然从围墙上的凌霄花上转移,一脸惊喜地面对着眼前分明什么都没有的围墙墙面,欢呼雀跃地喊了一声:“——妈妈!”
小海张开双臂,像是一只迫不及待飞回母亲怀抱的小鸟一样向前冲去,身影一瞬间消失在了平庸而又陈旧的围墙里。
“小海!”姜盛不由得惊呼小海的名字,猛地向前跑去,却还是没能够抓住兴冲冲地钻进了围墙里的小海。
——反正是梦。
奔跑着的姜盛没有刹车,也紧跟着小海消失的身影,不管不顾地向墙里冲去。
姜盛赌对了。
无论那外围墙究竟是不是实体,他都穿了过去。
或许是因为他现在身处的是梦境,或许是因为他现在和小海一样是魂体状态。
他进入墙里之后看到的情景竟然与当年那一夜看到的一模一样。
尽管他当年并没有跟上小海,也没有来到过这一栋外围墙开着凌霄花的别墅,并且是在追踪小海的路上突然被窜出来的妖鬼追击,在自保逃跑的过程中不小心闯进了一家尚还在营业的大酒店才看到的这一番景象。
更重要的是,在他此后的十几年生涯里,姜盛再未在央京城内看到过这一夜在奔逃过程中看到的任何店铺和街景,更遑论是这一家在他这一夜回忆里占据了最大篇幅的神秘大酒店。
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厅中流动着衣香鬓影,热闹繁华得浑然不像是在深夜。
姜盛就这么突兀地跑了进来,引起了不少在场者的注意。
前台正在笑吟吟地给顾客办理入住手续的服务员小姐姐显然也察觉了姜盛这位不速之客,略带歉意地和面前的顾客简单交谈了几句,在得到对方的理解和许可之后,又与隔壁工位的同事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隔壁工位的同事提速完成手头的工作,走到她的工位上,代替她继续为顾客办理入住手续。
因此得空了的服务员小姐姐向姜盛迈步走来,步伐轻盈而又快速,不一会儿便走到了姜盛的跟前。
她在姜盛的面前弯下腰,面容友善地问:“小朋友,你是不是迷路了?”
姜盛摇了摇头,一如曾经那般冷静地回答她道:“我来找我的朋友。”
服务员小姐姐的眼神闪了闪。
“小朋友,这里没有你的朋友。”她微笑着,“我们刚都只有看到你进来了啊。”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还是快些回去罢。
说话间,小海的身影鬼魅般在酒店大厅的楼梯角落一闪而过。
姜盛站的位置刚刚好,抬眸看向服务员小姐姐时余光正巧捕捉到小海的身影。
“不,我的朋友在那里。”姜盛撇下面前朝他笑得一脸和善的服务员小姐姐,再次快速迈步追随小海的身影而去。
小海越跑越快,他也竭力越跑越快,甚至在奔跑的过程中觉得自己似是越来越轻盈,原本加速奔跑的疲惫感也逐渐随之褪去。
“诶,小朋友!”服务员小姐姐诧异的呼唤被姜盛抛诸脑后。
不过她没有亲自追姜盛,而是立马转过头快步走回前台,急声向她的同事道:“小严,快向上面汇报,有一个小男孩进来了。”
也不知道是按照酒店规定本该如此,还是她有意要纵容姜盛进入酒店内部。
然而姜盛还是把小海给跟丢了。
他眼看着小海跑下楼梯,跑进了酒店地下一层的一条走廊,快步跟过去后,华丽敞亮的长廊中却已经没有了小海的身影。
这一条走廊又长又宽敞,和同样敞亮的酒店大厅相比倒是没什么人。
可多年以前就已经来过这里的姜盛知道,这条走廊上的每一间房间内的景象,都远要比酒店大厅里还要热闹。
第一扇门里是一间奢靡而又喧嚣的酒吧。
酒吧内有着形形色色的红男绿女,有的在舞池中疯狂地跳舞,有的在酒桌上热火朝天地开酒,还有的各自的卡座上抱作一团,场面随性而又放荡。
他们并非都是人类,妖魔鬼怪们在此济济一堂,其中有不少非人类甚至没有以纯人类的形态出现,有猫妖在人形的基础上保留了自己的尾巴和耳朵,有僵尸明晃晃地显示着她锋利的獠牙和青黑色的指甲,还有身着轻薄纱裙却公然袒露着小半具雪白骨架的画皮鬼……
姜盛小心谨慎地在其间穿梭,将酒吧内的公共区域都大概搜寻了一遍,依然没有找到小海的踪迹。
更神奇的是,在这里纵情享乐的人类和非人类都像是看不到姜盛一样,从始至终都没有对姜盛的突然到来做出任何的反应。
当年初次不受控的步入是如此,今日有意识的进入亦是如此。
与此相同的还有走廊上的第二间房间、第三间房间、第四间房间……
今夜姜盛在这一条走廊上的所有见闻,都与当年那个夜晚的情景别无二致,简直就像是昨日重现——如果没有他差点就能追到小海的身影那一部分的经历的话。
再往前走,漫长的走廊会出现一个尽头正中立着一面黄金镜框上镶嵌着各色宝石的镜子的丁字路口。
金澄澄、亮闪闪的昂贵镜子靠立在墙面上方,居高临下地用冰冷而又透彻的目光无一例外地注视着走廊内的一切,宛若一处特别的监控。
左右两边道路的景象就如同是镜面反射出来的一般,在视觉上呈现出完全的对称,但两边的景观布置与姜盛来时路上的却又完全不同。
而在这两边仿佛互为镜面的走廊内唯一有所不同的,就是其间正在行动着的“人们”和他们之间正在发生着的事。
左边的走廊上,一名模样姣好的女子正在两名男子的桎梏中奋力挣扎,但是她纵使竭尽了全力也仍然无济于事,高声呼救了两声也未能够召唤来见义勇为的路人前来相助。
一名男子一手抱起了在他怀抱中渐渐脱力的女子,大步流星地向左边走廊的更深处走去,另一只得空闲下来的手不知何时早已伸进了女子的裙下。
另一名男子刚配合着同伙给女子灌了药,见女子挣扎了两下就失去了力气后便松了手,将手里拿着的药瓶往路边的垃圾桶里随便一扔,然后加快步子跟上了同伙的脚步,悠哉悠哉地扯下了女子连衣裙身后的拉链。
他们行走的速度很快,姜盛刚才看清他们之间正在发生的事情,就见着他们进入了左边走廊上的不知哪一扇门里,随着“嘭”的一声关门声彻底销声匿迹。
右边的走廊上,一名美艳的女子狠狠地扇了面前的男子一个巴掌,男子被她扇倒在地,痛苦地抽搐着。
然而这名女子对于地上男子的痛苦却没有半分的同情与怜悯,直接走上前去抬起脚,用她约莫有十多公分的细跟高跟鞋无情地踩在了男子的脸上。
地上的男子立即哀叫连连,但是在这偌大的酒店长廊上依旧是无人关心。
“做狗就要有做狗的觉悟,别以为自己穿上衣服就能是个人了。”空荡荡的走廊上冷冷地回荡着那女子轻蔑的讥笑声,“这个道理既然你实在不懂,那以后就别穿衣服了,乖乖给自己拴上根狗绳——我叫你了,你再给我过来,否则,你就给我在脚边跪着。”
作者有话要说:果然还是迟到了……
四五月三次元都会很忙啊啊啊啊,所以更新要随缘了……我会努力尽量按照频率更新的,但是不一定准点。。。(顶锅盖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