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代珍珠夫妻二人没有明说,但是他们的意动不难捕捉。
谢韫顺势自然地抬眼看了吴梅梓一眼。
触及到他目光的吴梅梓当即意会,主动往前坐了一点,身体更倾向于代珍珠夫妻二人的位置,含着微笑熟练地接过了话茬。
吴梅梓这一番和风细雨的话语里,明的一半是宽慰安抚,暗的一半是推波助澜,更加坚定了代珍珠夫妻二人听取谢韫的建议的意向。
所以说,第一印象很重要。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叁舍娱乐就是看中了代珍珠夫妻二人的自私贪婪,才会主动寻求和他们合作。
可也正是因此,叁舍娱乐公司在代珍珠夫妻二人那里留下了“臭味相投”、精明算计、虚伪而又狡诈的不堪形象,从而导致了他们在代珍珠夫妻二人那里的信誉度很低。
先前的种种合作愉快,并非是基于信任,而只是基于能够互惠共赢的利益而已。
一旦出现有利益不一致的情况,无论是叁舍娱乐公司,还是代珍珠夫妻二人,都对对方会在此时毫不犹豫地将自己这一方舍弃毫无疑问。
相较之下,惠慈医院在代珍珠夫妻二人那里的可信任程度就高多了。
毕竟若是没有他们一次次存心折腾事情,惠慈医院在此期间的表现其实是很好的,医疗资源很丰裕,工作人员们都既专业又耐心,对他们这些患者家属的态度也很友好和善,相当对得起惠慈医院在外积攒至今的优良口碑和一致好评。
出身于这样优质的医院背景的未来继承人谢韫,画风亦是典型的惠慈医院的风格,故而当他摆出那一副真挚而又诚恳的表情,眼神专注地注视着人、满怀尊重地和人说事情的时候,实在是让人很难不去相信他的真心诚意和他所说的话。
眼看着吴梅梓和代珍珠他们“相谈甚欢”,代珍珠夫妻二人点头答应包思静转院去贵生医院的事情即将水到渠成——
眼力见极佳的谢韫看准了时机,使用“不好意思,我去一趟卫生间”这一人间万能借口提前离场。
他直接去找了包思静的责任医生唐诚,包思静如果要办理转院手续的话,除了需要获得她个人及家属的赞同,还需要得到责任医生的认可和医院方面的备案审批。
“小韫,你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吗?”被谢韫单独叫到了一边谈话的唐诚定定地看着谢韫,神情严肃。
他能够理解谢韫的难处,否则他也就不会设法尽可能地让包思静留在外人比较难接触到的重症监护区留得更长一点。
但是换一个角度来说,谢韫建议代珍珠夫妻二人将包思静转院去贵生医院,是为了避免惠慈医院直接对上则济医院和央京第六医院,防止日后他们联手给惠慈医院施压,增添麻烦。
——可谢韫作为惠慈医院的未来继承人,直截了当地向代珍珠夫妻二人提出这样的建议本身就已然构成一种对则济医院和央京第六医院的作对行为,只是相较前者来说比较温和与委婉一些而已。
——这想来并不能让则济医院和央京第六医院感觉好一点,反而有更加激怒他们的可能。
“我知道。”谢韫从容不迫道,“唐哥,我心里都有数的。”
“出现任何问题,我负全责。”谢韫浅笑盈盈的,温和的语气里却满是坚定。
“你唐哥我是怕担责吗?”唐诚没好气地回答道。
他转过身,远远地向包思静的重症病房方向望了一眼,又默默地回过头来抬眸觑了一眼显然心意已决的谢韫,终是一脸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他转而问:“贵生医院那边你联系好了吗?”
“你如果决意要这么做的话,动作务必要快,若是他们那边早知道了消息,在办理转院手续的过程中横插一手,很有可能会出现整体上不利于我们的变故。”
唐诚郑重道,眼底的担忧不似作伪。
恰在此时,谢韫感到口袋里揣着的手机震了一震。
他能拿出手机,如愿以偿地在最新消息列表里看到了他默默等待了大半天的消息。
【濯清涟:贵生医院已安排妥当。】
——清涟哥,你可来得真是太巧了。
谢韫忍不住笑了,索性直接把正显示着最新聊天记录的手机屏幕亮给了对面的唐诚看。
“如您所见,都已经联系好了,就差您给帮个忙了。”谢韫微笑。
可是即便如此,唐诚还是心有顾忌。
他很看重惠慈医院和谢韫,不愿让他们不得不承担这样的压力和风险。
他静静地凝视着谢韫沉吟了良久,最终还是屈服在了谢韫真切的诚恳与动人的执着里:“……看在你的面子上。”
话虽说得宛转,但本质清晰,唐诚应允了谢韫的请求。
谢韫带着唐诚再次来到了办公室。
吴梅梓和代珍珠夫妻二人看样子已经谈得差不多了。
有吴梅梓的妙语连珠加持,代珍珠夫妻二人的脸色明显相较于谢韫上次进门时看到的要好很多。
“代女士,包先生,包思静患者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谢韫微微侧过身,让唐诚的身影更加清晰地出现在代珍珠夫妻二人的眼前,“您二位有任何疑问的话,都可以问唐医生。”
“下面唐医生会和你们大致陈述一下包思静患者目前的病情和恢复情况,如果您家确定要办理转院手续的话,需要由唐医生作为责任医生先进行确认,然后再上报医院备案审核,关于具体的手续问题,都可以咨询我们的唐医生和吴护士。”
“我还有别的事,先走一步。”
谢韫微笑着,分别和代珍珠夫妻二人以及唐诚、吴梅梓微微点头致意,主动提前告了辞,彻底将发挥的舞台交给了在此方面同样身经百战的唐诚和吴梅梓。
不得不说,由于生长环境极具历练性,他们医护人员的心理素质和演技是真练得挺好。
在谢韫和唐诚分别来回忙碌的期间,被谢韫带到了前台的韩书莲也没有闲着。
事实证明,尽管医学并不是韩老师的专业领域,但是韩老师的人格魅力照样势不可挡。
有谢韫的事先疏通,又有韩书莲本人的后续努力,通过前台值班护士的帮忙传递消息,韩书莲在前台护士站的房间里没有坐多久,就被重症监护区的负责人准许了进入。
韩书莲在一名护士的带领下走进了更衣室,换上了和代珍珠先前同款的防护服。
不过韩书莲的准备程序可要比代珍珠的简单高效很多——
大概艺术家都是有些强迫症在身上的。
韩书莲就是这样,爱干净只是其中的一种体现。
所以她的画室里就算摊了再多的东西,看上去也不显得杂乱无章,反而有种恰到好处的错落美,整体来看,还是敞亮简约的。
更勿庸说韩书莲出身不低,教养极好,最近又都沉迷在画室里创作,根本就没怎么打扮,单纯就怎么舒服怎么来。
没有精致的妆容,没有馥郁的香水,没有修长的美甲,没有五花八门的配饰。
再加上韩书莲本身就是个利落的性子,脱洗消毒穿一整套准备工作做下来,笼统只用了大约代珍珠四分之一的时间。
韩书莲进入重症监护区的时候,包思静还没有完全冷静下来。
四个一身白衣的医护人员分别站在她病床的四个角上,伸手按住了她胡乱挣扎间很容易伤害到自己的四肢。
唐诚和站在监测仪器前的两位医护人员正在极尽人事地抢救着包思静波动剧烈的体征数据。只见唐诚一边有条不紊地忙碌,一边实时根据监测数据向另外两位医护人员做出指令,另外两位医护人员一位负责监测仪器,一位负责操作台,积极配合着唐诚的节奏。
一片井然肃穆。
包思静紧闭着双眼,双眉紧皱,额头上满是虚汗,像是被沉溺在噩梦中无法逃脱的人。
她的眼角和嘴唇小频率地抽搐着,但是她的身体早已没有了力气,想要痛苦挣扎却再也不能移动自己的身体半分。
光是伫立在包思静重症病房外的透明落地窗前静静地看着她,韩书莲都足以从她此刻的微表情中读取出她内心的痛苦与绝望。
带韩书莲进来的护士没打算进包思静的病房,只不过是顺路捎带了她一程,帮她刷了卡之后就转身去了重症监护区里其他的病房,由着韩书莲自己迈步走进了包思静的重症病房。
此时唐诚的治疗计划已经顺利完成。
能够使得包思静温和镇定下来的药剂顺着连接在她左手背上被勉力成功留下的输液管一点一点地流入她的血液。
包思静神情间的挣扎之色也随之消逝,肉眼可见的渐渐变得平和起来。
唯有方才她挣扎时伤到自己时留下的点点淤青还滞留在原地,无声地显示着痛苦的痕迹。
她的痛苦此刻只是暂时蛰伏,从未从她的灵魂和生命中被彻底抹去。
唐诚抬眼看到韩书莲过来,眼里丝毫不感到意外,神情自然地让可以收工了的几位医护人员们让开了些位置,让正好走过来了的韩书莲得以在包思静的床边站定脚跟。
韩书莲没有说话,温柔的目光从包思静如同魇着了的瘦削脸庞,看到她身上病服下无法完全遮掩去的青紫色陈旧痕迹,再看到她手腕、手背上因为刚才挣扎间的撞击而泛起的红痕和淤青……
心疼破碎了一地眸光。
韩书莲的眼眶忍不住微微发烫。
她弯下腰,轻轻握住了包思静指尖犹在微颤着的手,旭日暖风一样地轻声道:“没事的,都过去了——别怕,姐姐来了。”
包思静微微颤抖着的眼睫倏地一顿。
刹那间,她听出了耳畔这道声音的真实来处,本能地用尽全力,抓紧了韩书莲的手。
宛若即将溺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在厚重压抑的阴霾天里遇到了一线能够穿云的阳光。
居无定所的流民在狂风暴雨里不经意间看到了一处可以停泊安定的避风港湾。
有如永夜流星,拨云见日,死灰复燃。
包思静在一片混乱的痛苦沉溺中霎时清醒,忽而察觉了些许活着的意义。
——是韩老师的声音。
韩老师是不朽玫瑰联盟的创始人,在这些年来领导不断发展壮大的不朽玫瑰联盟为很多像她一样饱受命运折磨的弱势群体提供过意义匪浅的帮助。
包思静发自内心地深信韩书莲不会害她,而且……说不定,她还可以帮到她。
如果韩老师能帮她走出来,就好了。
“思静,听得到吗?我是韩书莲……”
耳畔,韩书莲仍旧在温声细语地和她说着话。
不但没有挣脱她紧抓着她的手,而且还毫不犹豫地反握住了她的,来自她掌心的柔软与温热沿着她们两手相握的接触面逐步蔓延,像是在给她充电一般源源不断地给予她力量。
这一定,不是梦吧。
包思静不禁有些迷迷糊糊地想。
既然不是梦,那她就可以睁开眼睛确认一下。
包思静紧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下一秒,她缓缓地睁开了眼帘。
韩书莲温柔浅笑着的容颜就在她眼前。
几乎就是在四目相对、看清韩书莲模样的一瞬间,包思静的眼睛红了。
与前不久看到代珍珠时的痛苦与疯狂不同,这时的她眼里泛着温柔的破碎,有说不清的悲伤和难过,也有难以说明的不平与委屈。
……原来,一眼真的能够道尽所有。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
呜呜呜,谢公子来了!韩老师来了!唐医生也来了!
——包思静,人间欢迎你回来。
无论别人爱不爱你,你都要好好爱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