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凌乔第二次送宋纯回家,春暖花开的季节,夜风微凉。
“谢谢你。”宋纯站在家门口,“又麻烦你了。”
凌乔欲言又止,宋纯奇怪的问:“还有事吗?”
“周末送春山有一场春花节,你、你有空吗?”
春花节?
宋纯想起来了,的确是每年都会有的活动,宋纯的沉默让凌乔尴尬,他低声道歉:“对不起,是我过分了。”
宋纯摆手,解释道:“你误会了!”
宋纯总是过分害怕别人误会自己,每到这时候她的语速就会比平时快,又因不善言辞而磕磕巴巴。
“我、我没又不想去的意思,你误会了!我刚才在想,在想别的事……我……”宋纯越解释越着急,越着急说得越乱。
凌乔没有不耐烦,他听懂了宋纯的意思,和她约定,“那就周末下课以后一起去?”
宋纯挺喜欢户外活动的,她笑着应下,凌乔回之一笑。
送春山算不上高,沿梯大概走十五分钟就能到山顶,春花烂漫,蜂蝶嬉戏。
从山脚往山顶看,满眼的芳菲,开展春花节的这段时间也会是每年送春山游客最多的时间段。
山脚不少摊贩瞅准商机,宋纯像只放飞的蝴蝶飞进人海,凌乔险些跟丢她。
“宋纯。”凌乔与宋纯之间隔了十道台阶,宋纯沉浸山路花景,拥挤的人潮也没打断她的好心情,凌乔看着她的背影也知道她此刻的心情,“你跑得太快了。”
你跑得太快了。
恍惚间,宋纯仿佛又回到了五岁时那个绿意融融的下午,五岁的宋纯没有等到何洲渡停下来,十六岁的凌乔等到了宋纯停下。
宋纯搭着石栏,阳光斜斜洒下,她低头望向凌乔的瞬间,似乎和周遭的喧杂隔绝。
“我们一起上山。”
少年心弦总在不经意间被撩拨,凌乔耳尖冒红,两人的距离越来越短,凌乔离宋纯只差一个台阶的距离,宋纯转身往上赶。
凌乔和宋纯之间默契得保持一段恰当的距离。
宋纯和何洲渡的目的是游玩,并不着急干赶山,两人走走停停,用了将近一小时才爬了三分之二的路。
宋纯注意力刚集中在一株杏花上,转眼又被春海棠吸引。
凌乔的脸上带着孩童般天真的好奇,指着窈窕的花树问:“这是什么花?”
“春海棠。”宋纯解释,“是我们国家特有的。”她口吻有些玩笑的意味,“还有秋海棠,等秋天可以来看看这里有没有。”
花团锦簇好时节,虽然这么比较有失严谨,但宋纯浅薄的学识只能让她在花景中想到——凌乔把送春山的花都比下去了。
“我们……”凌乔喃喃自语。
宋纯困惑询问:“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凌乔沉默下来,摇了下头否认。宋纯心思细腻,凌乔的低气压在她眼里化作了具象,灰蒙蒙的阴云盘桓不去。
“凌乔,看我。”
捏嗓捏到变形的声音让凌乔循声看去,幼稚得有些滑稽的小猪面具措不及防闯入眼底,凌乔下意识后退一步,下一秒就被逗笑,露在外面的两只眼睛也愉悦得弯了下去。
凌乔心里的阴云被驱散大半,笑着问:“你什么时候买的?”
“刚才在山下的时候。”宋纯有些得意,“我动作快吧?”
一对夫妻拉着男孩路过,男孩脸上带着和宋纯一模一样的面具,摆出大侠的姿势向宋纯挥手,“我是猪八戒!”
宋纯指着自己,语气怀疑:“他不会把我当成他的同龄人吧?”
“应该不会。”凌乔抿唇憋笑,明显是在骗宋纯。
青春期的学生大多数不喜欢被人当成小孩子,宋纯解下面具放回包里,“我们往上走。”
送春山最好的风景在山顶,繁茂的桃树树冠如盖,花浪起伏,红线绕着树干几圈和旁边的花树系在一起,上头挂着红绳竹牌。
树枝上系着满满当当的竹牌,风一吹,竹木拍打的声音叮叮当当,带着游客的梦想飞往远方。
宋纯取下系在红线上的两块竹牌,其中一块交给凌乔,旁边有人负责提供笔墨,宋纯不会用毛笔,笨拙地学着电视剧里书生的姿势提笔,写得歪歪扭扭,让人不忍直视。
一旁的凌乔动作行云流水,侧脸与脖颈构成了纤美的线条,等他放好笔,宋纯余光不小心瞥到他写的字:莫愁前路无知己。
凌乔的字是标准的书法体,一看就是学过,而且学得很好,不知为何,宋纯虽然第一次见,却并没有惊讶,甚至觉得理所当然,或许是因为凌乔一身书卷气。
比起知道凌乔会书法,宋纯更好奇凌乔写的愿望,她问:“你是想要一个懂你的好友吗?”
“我……算是吧。”凌乔吹了吹竹牌上的墨,回答的有些敷衍。
宋纯写得很简单,只想祈求家人平安,她个子算不上高,踮脚也够不上树枝。
“我来吧。”凌乔伸手想帮忙。
一只手从后面探出来,在凌乔即将碰上竹牌的前一秒,把它夺了过去,熟悉的草木香,宋纯没什么出息的低下头。
何洲渡和许珂一起来的,许珂向宋纯和凌乔打招呼,暧昧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徘徊,“你们是……”
许珂话没有说完,意思不言而喻。
“他们不是。”宋纯和凌乔没来得及否认,正在帮宋纯挂竹牌的何洲渡先开口,声音冷冽。
许珂姣好的脸上浮现尴尬之色,宋纯过去拉着许珂的手带她往旁边的工艺摊走,没好气的瞥何洲渡一眼,“你急什么呀?”
许珂感激的望了眼宋纯,感谢她的解围,何洲渡凌乔跟在她们后面,两个女孩子之间有聊不尽的话题,虽然宋纯和许珂之间算不上熟稔,好在两个人都是好相处的脾气。
许珂拿上一只粉色毛绒熊,两个女生在讨论哪个毛绒玩偶更可爱,男生们百无聊赖,何洲渡抱臂,没好气的质问:“你怎么会和宋纯一起过来?”
凌乔淡淡望了一眼,“你不是也和别人一起过来了吗?”
“我想追许珂,当然要和她一起过来。”何洲渡压低声音,冷笑一声,“你呢?想追宋纯?”
凌乔没有说话,阳光投射下来,两个男生都很白,何洲渡还好,凌乔白得像玉一样,阳光一照,玉材清透的内质清晰可见。
他盯自己的影子被陌生人来来往往踩在上面,清冷出声:“人与人都有隐私,你的问题越界了。”
何洲渡“切”了一声,他对凌乔有一股莫名的敌意,凌乔也发现了,对何洲渡总是能避则避,不愿意招惹过多的麻烦。
凌乔往侧移了两步和何洲渡保持距离。
夕阳斜照,金霞璀璨,山顶的大平台往后都是在热闹的庆祝春花节,人潮里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在最中间的场地被人腾了出来搭建花棚,顶部正中设着一丈余高的老杆,许珂兴奋的叫着:“打铁花要开始了!”
宋纯拉上凌乔,兴冲冲跑过去,“咱们也快去看看。”
凌乔茫然不解,问:“打铁花是什么?”
“哦,是非遗。”宋纯神秘兮兮地告诉凌乔,“你待会儿可别眨眼。”
四个人跑得快,赶在了围栏最前边的位置近距离观赏。
月上柳梢,打花人赤膊上阵,一挥棒一敲打,伴随排山倒海的欢呼尖叫,靠着先人天马行空的浪漫想象,硬铁炼化成柔汁,星光在半空炸开来,腾跃高空之上绽开繁华的花蕊,纷纷扬扬一落而下,溅在地上的几秒有如黄金绸缎铺了一地。
打花人站在中间,沐浴在金光之下,在那一刻,他们仿佛是世界的主角。
拥挤的人海里在铁花迸溅之时爆发出乱象。
一群人追着一个中年人往人堆里跑,大多数人都在惊叹于铁花的壮美,浪潮迭起的欢呼叫绝淹没了追逐的惊慌尖叫。
第二棒在即,宋纯眼神期待,对凌乔说:“刚才我忘了录视频,等一下我……啊——”
凌乔瞳孔放大,失声大叫:“宋纯!”他伸出手要去拉宋纯,却连她的衣角也没有触碰到。
锋利的刀刃抵着宋纯脖颈,像条冰冷的毒蛇吐着蛇信子。
中年人挟持宋纯跨过围栏,恶狠狠撞开打花人,装满铁水的柳木勺掉地,猩红的颜色没有在天上炸开时绚烂的金花好看。
上一秒人群还在欢喜的庆祝春花节,下一秒已经成了犯罪现场的目击者。
一群人冲过来和中年人对峙,其中两个人宋纯认识,是他哥哥的同组人员小陈和师父老吴。
便衣警察们试图稳住中年人的情绪,老吴经验丰富,稳声和他商量:“你先别激动,先冷静下来,对,先不要激动,先不要伤害这个小姑娘。”
宋纯不敢出声怕惹恼了中年人,她浑身都没了力气,只能靠被中年人拖着双肩才能不跌倒。
人在恐惧时会不由自主的闭眼否决一切景象,宋纯闭上双眼,畏惧的情绪不由自主涌上,化成控制不住的眼泪。
冰凉的触感远了一些,老吴还在试图和中年人商量,宋纯试探性睁眼,老吴一边安抚中年人一边悄声上前。
宋纯的心跳本来跳动的快超出她身体所能承受的范围,此刻,心跳缓缓随着刀刃的远离安定。
“别过来!”
中年人发现了警察的计划,猛地往后撤步,刀刃指向宋纯,锐利的刀尖抵在宋纯跳动的颈动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