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风逐对阿翡性格适应得相当迅速与良好,闻言也没追问,只是笑眯眯地站在墙角,眸光亲昵专注地望着对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字三七在他肩膀上痛心疾首:【宿主大人,如此明显的欲擒故纵,您怎么就瞧不出来呢??看他的表情,翡寒衣一定在心里琢磨把您骗去西北后要怎么杀,他肯定连刀都磨好了!】
翡寒衣抱着手臂,闻言双目微阖,唇角轻勾。
兰风逐被它翻来覆去念了好几遍,才微微侧头,借着阴影的遮掩轻声道:“你不懂,阿翡才不是那样的人。”
他的滤镜八百层厚,蝴蝶气得双翼红纹闪个不停,恨恨不做声了。
翡寒衣低低一笑,注意力落回大殿中央。
既已达成共识,此番商议的进程便顺利了许多。
云棠洲地处南方,众人一致同意由万象长生楼少楼主宫则川清点随行者,一同前往不极海南方除魔;而林星夜与萧泽玉则各自回宗调派人手,分别前往不极海正东和西北平乱。
喧嚣大殿很快安静下来。
与会仙门众人各自离去,翡寒衣也不愿多留,正欲跟着最后一波仙门人士离开,身后清丽嗓音乍响。
“阿翡道友——”
翡寒衣没有回头,步伐加快。
见他不理,萧泽玉的嗓音又高了两度:“阿翡道友!”
这下连前方几名仙门人士都回头了,翡寒衣终于不好再装听不见,只好停下。
萧泽玉快步跟上,桃花眼一错不错地盯着身量颀长的冷俊少年:“昨日在山下便觉与道友投契,不知可否邀道友与泽玉同行?”
他的站位很巧妙,刚巧堵在二人去路上,神情温和亲近,笑意盈盈,换作旁人定不忍拂他的意。
翡寒衣眉头紧锁,正待出声拒绝,注意到这边动静的林星夜与宫则川也靠了过来。
“泽玉,这位是……?”
林星夜边笑着转至几人面前,边弯着眼眸望向默不作声的两名少年。可就在看清翡寒衣面容的瞬间,他登时面色一沉:“是你?!”
少年双眸微眯,便见林星夜挥手召出契剑:“你还敢回来?!!”
兰风逐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却毫不犹豫上前一步,护在翡寒衣身前。
还没站稳,又被后者拿袖中短笛一戳腰窝:“太近了。”
他登时垂头丧气地让开距离,走去一旁。
“星夜!”
另一边,萧泽玉被林星夜吓了一跳,忙道:“你别冲动——”
“萧泽玉!”林星夜气急,恨铁不成钢道,“你究竟几时愿意相信翡照月他就是个坏种!”
他说着,契剑光华如水,竟是真要祭出剑招了。
翡寒衣挑眉尚未动作,萧泽玉立即张开双臂,自己挡在二人中间:“星夜,他不是师、不是翡照月,你先冷静!”
见他改口,林星夜半信半疑:“你向来心软,切莫诓我。”
“这位……这位道友,只是我在山下偶遇,”前者无奈叹气,“瑶池仙境向来感知天地灵气修炼,你应能感受到这位道友灵元纯粹干净,并无魔气。”
林星夜又狐疑地打量翡寒衣半晌,终于收了契剑,沉着脸向他点了点头:“抱歉,是我冲动了。”
他顿了顿:“阁下实在与吾等一位故人生得极像。”
翡寒衣看了一场好戏,原本恹恹的精神头也清醒了不少,闻言只摆摆手:“仙君可是大忙人,吾等便不叨扰了,告辞。”
语罢,径直向外走去,一直留意他动向的兰风逐忙起身跟上。
萧泽玉并未再次挽留,只是视线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眸光微微黯淡。
师尊当年捡到他的时候,也不过才二十岁。
彼时他牵着师尊天水碧的衣角,也是这般拼命追赶,生怕落下分毫。
“……泽玉。”
一直透明人般阙目旁观的宫则川终于开口:“逝者已矣。”
林星夜没好气瞪了他一眼:“那叫死有余辜。”
萧泽玉没再开口,俄顷,才回身召集孟凡尘几人,开始安排妙微宗三百余口的安葬事宜。
下山路上。
翡寒衣顿住脚步,睨了一眼恰好缀在自身三尺外跟了一路的兰风逐:“有话就说。”
后者有些踌躇,见他面露不耐,忙指着远方转移话题:“阿翡,那是什么?”
翡寒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株淡金色的参天巨树矗立,巍峨树冠绵延数千里,几乎与天际浮云融为一体。
今日天气好,若举目凝望,甚至能看清巨木苍劲的枝干,与嶙峋错落的小枝。
“你在奉神司关了十年,不知这是什么?”
翡寒衣有些讶异,又转而想到兰风逐这十年间想必多半都是浑浑噩噩的状态,才清了清嗓子,淡淡道:“奉神司的‘神’,便是此物。”
此物不知多少年前忽然破土而出,迎风猛长,直至遮天蔽日,世人皆以为神迹,便称其为“神木”;后又不知过了几多年月,以神木为信仰的奉神司应运而生。
世人起初并不信一颗巨树能有什么神通,却也在无数次巧合与天长日久的传承中逐渐开始相信神木有灵,能赐予世人福泽。
又到了某一年,神木竟真的活了过来,非但能以落叶传递意志,甚至赐福也不在话下;于是世人开始狂热信仰神木,奉神司也因此地位攀升,成功凌驾于世间众玄门之上。
然而在翡寒衣看来,这些或真或假的传言中怕是水分不少。
那些巧合,也未必真的是巧合罢了。
他一边走,一边言简意赅地讲给兰风逐,后者便也安静听着,不知究竟听懂多少。
翡寒衣盯着他专注的神情看了一会,忽然道:“我们先不去西北。”
兰风逐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
翡寒衣低笑一声,嗓音幽冷:“有个人得罪了我,我要去杀了他。”
兰风逐沉默片刻,忽然抬头四顾,确信前后人群都听不见二人交谈后,才压低嗓音道:“阿翡,为什么会被殊华圣君追杀?”
翡寒衣本是见这小龙傻傻的,于是故意用了攻击性极强的辞藻,想要看一下对方如今对阿翡的反应如何,却不料被反问了这种问题。
所幸他向来做戏做全套,早在想到这一招时便做好了完全准备,闻言当即瞥了他一眼:“怎么,怕了?”
“既知怕,便该立即同我划清界限,分道扬镳。”
翡寒衣咧唇:“我罪过可比你大得多,说不定离远些,你就能活下来了。”
兰风逐抿唇,神情坚定地摇头:“我不会抛弃阿翡的。”
他缓缓抬眸,遮掩赤红竖瞳的幻术竟失效一刹,溢出一隙阴沉冷冽的凶光:“就算殊华圣君来了,也要先踏过我的身体!”
翡寒衣:“……”
他揉了揉额角:“……你从哪学的这种酸话?”
兰风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又恢复了那种懵懂单纯的姿态:“昨日在山下,说书人就是这么讲的。”
翡寒衣没好气道:“以后少学。”
前者垂下头,倒是十分听话:“听阿翡的。”
狭长山道终于到了尽头,视野骤然开阔,显露出城镇繁华玄嚣的面貌。
翡寒衣舒了口气,指着不远处的灵鹫驿站道:“我们去坐那个,快一些。”
兰风逐双眼放光地望着那些兽棚中休息的大型鹫鸟,兴高采烈地靠近,却见那些几乎有三人高的鹫鸟齐齐惊叫一声,争先恐后地向后钻去,险些撑爆本就不大的兽栏。
玄衣少年脚步僵在原地,回头无助地望向翡寒衣,高束的马尾都耷拉了几分,可见相当失落。
翡寒衣一阵无语,越过他走向同样不知所措的驭兽人:“劳驾,我们要去长阳洲——?!”
他一过去,那些瑟瑟发抖的鹫鸟当即嘤嘤叫着簇拥过来,像是雏鸟见了娘,险些将驭兽人挤晕。
翡寒衣也要晕了。
他周身寒霜四溢,险些忘了伪装,身形一幻便到了兰风逐身后。
后者哪见过这种阵仗,羡慕地不得了,刚要开口,腰窝又被短笛狠狠一戳,当即踉跄两步,与驭兽人撞了个对面。
鹫鸟们再次哆嗦着回到兽栏,不敢动弹了。
翡寒衣原地深呼吸了好一会,才隔着兰风逐与驭兽人完成交易,套了灵舟,又选了头看起来比较稳重的灵鹫才上路。
饶是如此,发顶也没能躲过对方充满亲昵的一啄。
船舱内,兰风逐坐在矮凳上,长腿有些委屈地蜷起,他却并不在意,只是直勾勾盯着不知第几遍用洁尘诀清洗长发的白衣少年,神情有些微妙。
后者扫了眼他快要扭曲的俊脸,第八次压下将对方直接捏死的冲动,咬牙道:“要笑,滚出去笑,别在这挤眉弄眼。”
兰风逐摇头:“哈……没、没有,我不想笑。”
他努力清了清嗓子,尝试转移话题,好奇道:“阿翡为何不喜灵鹫?”
翡寒衣终于感觉差不多了,随手由衣襟处扯出发带边束边道:“脏。”
……原来阿翡这么爱干净。
怪不得那天在林中,对方帮他用洁尘诀,还给他新衣服穿。
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翡寒衣忽道:“你不是想知道,殊华圣君为何追杀我吗?”
兰风逐果然上套:“为何?”
翡寒衣天生有些显得有些薄情的唇瓣轻启,露出一隙虎牙尖尖:“他被我始乱终弃了。”
见对方瞪大双眼,他笑了笑,肆无忌惮:“我睡了他,但他天性冷淡太过无趣,所以被我踹了。”
翡寒衣不知从何摸出张巨大的雪裘。随手往美人靠上一搭,边捏洁尘诀边道:“于是他羞愤难当,觉得感情与肉-体都遭到了欺骗,誓要杀我泄愤——”
兰风逐:“你,你睡、睡了……”
如此庞大狗血的信息量,再次冲击了兰风逐刚刚建立起来的浅薄世界观与一颗亲昵纯粹的爱慕之心,他支吾半晌,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翡寒衣终于满足了自己的报复欲,得逞一笑。
他靠着雪裘,打了个响指:“你是不是想学这个?”
浅白灵流绕指流转,赫然便是洁尘诀。
半点术法都不会的兰风逐条件反射点头,却顶着一张无比悲伤纠结的俊脸,仿佛下一瞬便要落下泪来。
翡寒衣看得有趣,于是笑眯眯道:“那你哭吧。“
“——哭得好听,我就教你。”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的兰兰,被玩弄于股掌之中啊(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