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
舒书背着书包,边走边打量着陌生的学校。
“给你换了新的班级和宿舍,应该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了,你好好上课,周末的时候你爸爸会来接你。”前面的吴惠转过头,“听明白了吗?”
舒书下意识想回答,但又赶紧闭紧了嘴。
吴惠习惯了女儿这幅模样,但每每看到还是来气:“雾语,妈妈跟你说话呢,懂了就点头。”
舒书点着头,心想这是什么妈啊,她女儿都换人了,竟没看出来。
事情发生在一周前,舒书在海边救了一个跳海的女孩。那女孩不但是个哑巴,还跟她长得几乎一摸一样!舒书震惊之余看着对方连比划带写字,总算搞清了情况。
女孩名叫沈雾语,是z市一名已经休学了好几个月的高中生。她休学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一次校园暴力。
——某天值日时,沈雾语被几个同学推进了学校室内体育馆的泳池里,她不会游泳也喊不出声求救。幸好有个男生路过,救了她。
后来沈雾语写了一封感谢信,悄悄放在了男生的桌兜,但不知道被谁,换成了一封情书。
并且还被当众念了出来。
沈雾语成了不自量力的笑柄,她想解释,可是根本没有人听。
在那之后沈雾语就怎么都不愿去学校了,已经厌倦了给她转学的父母向学校请了长假,然后把她送到了外市一个远房亲戚家待着,期间从没去看过她一次。
沈雾语倒是单方面见过父母。——省歌唱比赛,她的妹妹沈嫣拿了金奖,父亲沈向阳在台上被主持人问及怎么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女儿时,激动地说:“沈嫣的妈妈就是歌唱家,她是继承了她妈妈优秀的嗓音条件!”
母亲吴惠更是热泪盈眶地道:“我们作为沈嫣的父母,一直以来都把全部的经历和教育给了她,她没有让我们失望!是我们的骄傲!”
主持人感慨:“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沈雾语本想给妹妹发微信祝贺,却先收到了母亲的信息,告诉她父母要带着妹妹去上海拜访一位很有名的声乐老师,一周后才能结束,让她到时自己坐车也回z市。要高三了,学校那边请的长假不能再续,她必须要返校上课了。
沈雾语问可不可以不去学校。
“必须去。”
母亲回完,最后又发来一句:“如果同学总是讨厌你,你要想想是不是自己有问题。”
沈雾语盯着母亲的话看了很久,想了很久,迷茫空荡的思绪夹裹着即将重新返校的巨大恐惧,让她感到难以承受的窒息。其实她在学校经常受到一些同学的欺负。其实她还听到了父母把她送走前,在卧室低声叹息的话。
“哎,早知道不会说话,当初还不如不要她了。”
独自想了一夜没有答案,于是翌日,沈雾语收拾了自己仅有的一点行李,告诉照看她的亲戚,父母让她自己坐车回家,然后买了一张反向的火车票,到了海边。
本就年事已高的亲戚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在他们眼里沈雾语虽然性格过分得内敛安静,但她人很乖也很胆小,是绝对不会骗人的。
就这样没有任何人发现和在意,沈雾语顺利地到了那个拥有着蓝天浩海的偏僻海边村子,在那里极端地想结束疲惫不堪的自己。
“就为了这个要自杀?”舒书听完一双如海般澄澈透亮的大眼睛都快要瞪脱窗了,她对校园暴力完全没有概念,一脸莫名其妙地问,“你不拿大大的鱼干抽他们,你跑来跳海干什么?”
沈雾语脸上不知道是海水还是泪水,嚅嗫着说不出话。
这时,远处有个和她俩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呼喊着跑来。
“舒书,那个大个子哥哥刚又来找你啦!”苗俊俊离近了才看到沙滩摩托后还坐着的舒书,狐疑地揉了揉眼睛,“这是……分身术?”
舒书看着小伙伴单纯的脸:“苗俊俊,你以后少看点动画片。”
苗俊俊置若罔闻,慢慢嘲沈雾语挪过去,弯腰在她脸上戳了戳,又想戳舒书时被对方重重一巴掌拍开。苗俊俊看着自己发红的手背,目光渐渐惊异:“咦?”
舒书很怕她这个从小营养都用来长力气,没办法长脑子的小伙伴下一秒惊叫出来,试图跟他解释眼前的局面,虽然她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而苗俊俊同学只是张了半天的嘴,然后恍然地说:“舒书,原来你跟我偶像小岳岳一样也是大众脸啊!”
舒书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要去告诉狗花他们!让他们来看稀罕呀!”苗俊俊想哪是哪,拔腿就跑。
沈雾语从刚才见到人起就抱着膝盖缩在一边,闻言全身肉眼可见地开始发抖,使劲摇着头,像只受伤濒死的小猫。
舒书复杂地看着这张脸上流露出的痛苦表情,可能是太像自己了,让她虽然理解不了但又莫名隐隐有些共情。反应过来后她连摩托都顾不上骑,朝着已经跑出八丈远的苗俊俊追了上去。
很快,她便拽着比自己还高大半个头的苗俊俊同学回来了。
按下对这世上有人跟自己长得如此相像的惊奇感,舒书怕沈雾语见到别人后,又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还是决定先把她带回了家。
沈雾语回去后果然是一个劲求他们不要告诉别人她在这里,她在纸上写道:“如果别人知道了会通知我父母,那我就会被送回学校的!!!”
她因为焦急而歪斜的字体也难掩清秀的痕迹,纵使在这种时候,也文静地坐在桌前一笔一画地写着,只是手不住发着颤。
舒书看着自己圆圆呼呼的字体都有点惭愧了。
通过纸笔交流太慢,沈雾语以为他们不理解,焦急中从书包里拿出了日记本。她随身带的东西不多,除了手机、书本,就是这本孤单时用来跟自己倾诉的日记了。
苗俊俊抢着看完,气得直拍桌子:“你们学校这些人脑子泡过海水吗?!这也太过分了,我们学校可没有这种人!你说是吧,舒书!”
舒书就像被戳炸毛的河豚,正鼓着腮,点点头,看向沈雾语。
“你为什么不反抗?”她指着苗俊俊,“小时候他抢我头花,我就也扯他头发,我奶奶说了人要礼尚往来。”
沈雾语第一次知道礼尚往来还可以这么用,有点懵。
不过舒书说完也觉得自己的问题很可笑,这个初次蒙面的沈雾语已经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了,刚回来的路上娇弱到原地都摔了两跤。
舒书转念一想:“你也可以告诉老师啊。”
沈雾语摇头,在纸上写:“会被欺负得更厉害。”
舒书:“……”
三人就这样磕磕巴巴交流了好久,沈雾语一直没见有人回来,小心翼翼扯了扯舒书的衣角,在纸上写道:“你家里人什么时候回来呀?”
她还是时刻都怕被人发现了送回学校。
“她家就她自己!”苗俊俊脱口说完,赶紧警惕地看向舒书,见她没反应才接着道,“沈雾语从小跟她奶奶住,她奶奶之前去世……就留下她一个人了。”
最后三个字声音很小,说罢苗俊俊又偷看了眼舒书,但这次眼里是担忧。
舒书浓密的睫毛垂了几秒,随后抬眼扬起下巴:“谁说我家就我自己,我还有妈妈呢!”
都知道她父母在她刚出生的时候就过世了,家里也没其他亲戚,是和奶奶相依为命长大的。不过半年前奶奶病重,去世前告诉她,她妈妈其实还活着,就在z市。
可别人却都认为这是老人病糊涂了的说得胡话,学校新来的大个子哥哥更是拦着不让她去找妈妈,还说学校了解到她的情况愿意提供免费食宿,直到她考上大学。
“诶!”苗俊俊不由地感叹,“要是你俩能换换就好了。”
沈雾语:“?”
舒书拧眉:“换什么?”
“你不是想去z市找妈妈,沈雾语不是宁死都不愿回去上学么,你俩要是能换换就皆大欢喜了。”苗俊俊抠着脸,“不过我就随便说说,因为你俩长得真挺像的。”
沈雾语瞪大了眼,拿起笔正想写什么,只见舒书边往厨房走边说:“肯定会被发现的。”
沈雾语耷拉了下嘴角,把笔又放了回去。
“也是。”苗俊俊耸耸肩,“仔细看的话你俩……”
话没说完外面响起脚步声。
坏了!
都来不及反应,舒书家忘关严的门就俊俊妈被推开了。
“就知道你又来找舒书玩了,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回来吃饭!舒书也来,婶做了你最爱吃的……”
俊俊妈视线落在沈雾语身上,骤然怔住。
“妈!”苗俊俊正要解释,却见他妈妈发愣的脸上弯起了嘴角,和蔼道,“舒书今天把头发放下来了啊,这样看着可真文静啊!快别玩了,跟俊俊来吃饭!”
舒书在厨房了,俊俊妈只看到了桌子后的沈雾语。
砰——厨房里舒书手里的杯子没拿稳,摔了。
“什么声音?”俊俊妈探头。
苗俊俊肢体僵硬:“老鼠!”
“哦,那没事,舒书不怕老鼠。”俊俊妈松了口气,“抓了赶紧来吃饭。”
她先离开后,屋里落针可闻,三个十七岁的孩子面面相觑着。
半晌,舒书抓起桌上沈雾语的手机,对着自己的脸,木然默了好几秒,难以置信道:“……解开了。”
她俩的脸不仅骗过了俊俊妈,还骗过了人脸识别的系统。
沉默中,沈雾语的电话振动,再次收到了母亲告知她必须返校的微信。
海边的傍晚,彤红霞光散落,海浪拍打沙滩的沙沙声静谧安宁。
是恐惧,还是憧憬,亦或是十七岁无能为力的不甘交织出的沉闷蛛网,终于被扯开了一角。
像是上天的馈赠,两个女孩看向对方,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近似又不同的懵懂自己。
***
“雾语,这是你新的班主任徐老师。”
吴惠的声音,打断了舒书的回忆。知道她讲不出话,吴惠没等回应,丢下她快步走过去跟一个拿着三角教具的女人说起话来。
舒书拿起手机迅速拍了张照发给沈雾语:【这是谁?】
她俩互换了手机,沈雾语的回复很快:【不认识。】
高三重新分了班,沈雾语很久没来上学,上学时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不认识很正常。
也更好办!
对话框一直显示沈雾语正在输入中,舒书以为她还要说什么,可等了半天,也没有发过来任何,刚想问,瞥见刚才她发的那张照片有些不对劲。
“沈雾语同学,上学是不能带手机的,尤其是上课的时候……”几步外的徐老师已经走了过来,但话明显一顿。
舒书没注意到来人,想收回已经晚了,徐老师抽走了她的手机,放大那张照片定睛看着:“这……”
舒书吓得指尖都麻了,那上面可是有她和沈雾语的对话呢。
剑拔弩张的气氛升起的同时,只听不轻不重一声——咚!
不远处种着木芙蓉树的围墙上跳下来一个人。
徐老师怒喊道:“谢京延!就看到是你!给我站住!”。
但那人完全没站的意思,在舒书都没看清楚他长什么样的情况下,一道欣长黑影踩着滑板跳上台阶,唰地滑进了教学楼。
***
不多时后,舒书绝望地站在办公室,数次伸手想把手机拿回来,但都没有找到机会。
“……说了多少次了不许跳墙!不许跳墙!你把老师的话当耳旁风吗?!”徐老师训了半天,舒书的手机在她挥动的手里像块黑色的板砖。
终于,舒书看到徐老师为了喝水,把“板砖”放到了桌上。她面上纹丝不动,手悄摸摸伸了出去,就在食指按住屏幕,准备勾过来的时候,站在徐老师对面一直保持沉默的男生好巧不巧开了口。
“您看错了,那不是我。”
男生的声音清朗,带着点变声期独有的哑,不咸不淡的语调像是阳光里的尘埃,骄矜慵懒落在舒书的耳膜上。
她想起刚才徐老师追到班里,全班同学竟然都作证他一直在班里上早读的情景,气得徐老师把他请进办公室,还莫名其妙把舒书也一同招进来了。
这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舒书想着不由侧目观察。男生有着少年感很强的清瘦,却也宽肩窄腰,丝毫不显文弱。不知是不是个子太高,看人总是吊着点眼梢,目光睥睨桀骜。
长得是真好看,表情也是真欠。
舒书出神之际,徐老师再次拿走了桌上的手机,像在这里等着他,底气十足地道:“好!谢京延!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
徐老师举着手机的手中途骤然改变了方向,猝不及防出现在了舒书脸前。
“沈雾语同学。”徐老师冲她的声音和蔼了不少,“解开你的手机。”
嗯?!
怎么又到她这儿了?
舒书迷茫无语,一动不肯动。
不过就着这个姿势,她的脸很优秀地再次骗过了系统,自动刷开了本属于沈雾语的手机,流畅地来了个自投罗网。
舒书已经开始搜肠刮肚地编微信内容的解释词了,却见徐老师志在必得地笑了一下:“谢京延你自己看看,这上面可是清楚地拍到你了!”
——手机屏幕上定格着的正是刚才舒书偷拍的那张照片。
拍到的不是徐老师吗?
怎么成了这位啦?
舒书一头雾水往前凑,定睛细瞧,照片里徐老师身后的墙顶上确实正猫腰半蹲着一个人。那人虽被木芙蓉树挡了大半,但在阳光下的脸还是可辨的,长得嘛……舒书缓缓侧过头,照片上的人影和面前这位冷峻面容交叠重合。
舒书心里麻木地想:“还、还挺上相。”
此刻,谢京延也欣赏完自己的生图,一直微垂的眼睫终于掀了起来,缓缓站直,斜眼看向它的拍摄者。
“啊——”他尾音呢喃似的微拖。舒书以为他为自己辩解,或是发难,但他只是轻微扯了下嘴角。
这位同学误伤你很抱歉,你有话可以说出来,但你这个表情和语气是什么意思?!
舒书憋着不能讲话,又觉得这位不讲的礼貌,她不能不讲,于是礼尚往来,回了谢京延一个白眼。
对方也不知是怎么,没有恼怒,只是微微怔了一下。
***
与此同时的海边,沈雾语正纠结地在手机上打了半天字,又删掉。
苗俊俊问:“怎么了?”
沈雾语给他看了刚才的微信内容。
苗俊俊挠挠头:“咳,我还以为被发现了,这有什么啊!”
沈雾语用力点了点屏幕。
“这有个人……”苗俊俊不以为意,“这是凑巧拍到的吧,关舒书什么事啊。”
沈雾语咬着嘴唇,半晌拿起纸笔写道:“这个人要离远一点。”
“你们学校大佬?”苗俊俊嘁了声,“放心吧,舒书才不怕呢!就上次她说我抢她头花,她扯我头发,你记得吧。她可真是谦虚了,那可不是扯,是摁在地上摩擦!”
沈雾语一愣,继而使劲摇头,在纸上写写画画完,用手捂住了脸。
苗俊俊心想是什么让沈雾语都急成这样了,低头一看,一行字。
“他是救过我的那个男生。“
也是她那封所谓情书的……对象。
作者有话要说:谢京延:给我送情书的女生,刚给了我一个白眼,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一中的战五渣们,你们可爱的舒姐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