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乌云暗涌,风雨欲来的闷躁伴随着八月末的热气,与他近在咫尺的呼吸一起将少女的脸颊染上了微醺的绯色。
她从来没有跟一个男孩这么接近,也从来没人敢这么靠近她。
顾冬月睫毛轻颤,身体僵硬,一秒,两秒,才想起挣扎。
“走开。”
她一边皱眉,一边伸手推搡,试图把面前这具高大而又充满热量的男性身躯与自己隔远一些。
但很可惜,她的手指刚碰到某人带着薄汗的T恤,就已经被衣服下结实而温热、会微微鼓动的肌肉惊得缩了回来。
黏糊糊,热腾腾,非常奇怪的触感。
作为一个洁癖重症患者,顾冬月的手指无所适从地悬在半空,心中后悔不迭。
她又气拦在面前的神经病,又气弄脏了手的自己。
而被女孩倏地碰了一下胸口的简维星,只觉得痒意擦过心间,随即挑了挑眉:
“同学,男女授受不亲,矜持点。”
闻言,顾冬月恼意翻倍,抬起头瞪视着他。
少女泛着红晕的脸庞这一瞬间美得仿佛敛尽朝阳的光辉。
“明明是你挡着我......”她气得声音都有点抖。
“拜托,”少年笑了笑,按捺住莫名骚动的情绪,眼底兴味盎然,“二中又不是你开的,凭什么要我让路?”
顾冬月终于意识到自己遇上了一个不讲理的......不,故意挑事的家伙。
她校服下的胸脯微微起伏,似乎强忍着怒气,良好的家教让她说不出脏话,但讽刺一下倒也不难:“因为好狗不挡道。”
“首先我不是狗,其次道也不是你的。”简维星耸了耸肩,嗤笑一声,俯瞰着小姑娘,“哦,刚才的事你还没道谢呢,来,说句‘谢谢’我就让。”
顾冬月怒极,心情反倒冷静了些,眼眸微微睐起,露出天然的傲慢与轻蔑。
“不好意思,”她后退两步,轻声细语,话里却含着毒,“我跟一条拦路狗无话可说。”
简维星的表情微愣。
这是他转学的第二天,还不怎么熟悉校园设施和道路,但对新学校的生活挺期待的。
万万没想到能撞上这么高傲的女生,自己只是随手扶了一把,都会让她感到恶心。
从小就备受异性追捧、靠外表无往不利的少年有些纳闷:
自己有这么招人嫌么?
“冬月——”此时,已经看完分班的应欣匆匆跑来,诧异地望着在原地对峙的二人,“怎么回事?”
顾冬月转头,瞥了一眼好友:“没什么,遇到个疯子,走吧。”
应欣接收到好友的暗示,立马上前挽住了她的胳臂,拉着人一言不发先撤退。
“走走走,吃早餐去。”
被晾在原地的高挑少年歪了歪头,呵了一声,眼神一直追着顾冬月离去的背影。
等走远了,应欣才松了口气,看向顾冬月:“又来一个骚扰你的?”
顾冬月摸了摸耳朵,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的呼吸余温,这让她更加羞躁:
“不止。”
还有威胁恐吓。
罪加一等。
自幼顺风顺水、从未遇过这种野蛮人的大小姐何曾被这么逼着“道谢”?
而且刚才说话的时候,那人的唇瓣好像都蹭到她耳朵上了。
心高气傲的顾冬月没有一巴掌扇过去已经很仁慈。
应欣见好友不愿多说,心知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便也不再强行追问,只是提醒她:“要是很过分,我让我叔告年级主任去。”
她表叔是校内的行政管理,有点人脉。
“没那个必要。”顾冬月抿了抿唇,眼神淡淡,“反正我们以后也不会跟这种人有交集。”
“啊,也是。”应欣忽然反应过来,“这人看着像体育生,应该不可能跟咱们一样进实验班。”
被她提醒,顾冬月想起另一件事:“对了,分班结果……怎么样?”
“很遗憾,下学期咱俩依然得异地恋,”应欣鼓了鼓脸颊,“你在一班,我在二班......不过你比我幸运,能跟夏神同班呢。”
“哦,”顾冬月先是蹙眉,不满自己跟好友分开,但后面想起“夏神”是谁,眉头又松开了一点,“好吧。”
应欣没留意到闺蜜的表情细节,自顾自埋怨道:“我就不明白了,分班非得按单双数排......一三五名一个班,二四六名又一个班,你说排班的人是不是有强迫症?”
顾冬月摇头:“是我们缘分不够。”
“怪我,才考了年级第二十名,要是再高一名多好,”应欣故作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就不用跟四十九的你忍痛分离......”
顾冬月平日都是一张高冷范儿仙女脸,此时也有些忍俊不禁:
“应欣,你跟我凡尔赛是么?”
“不敢不敢,”应欣挽起顾冬月的手臂,清了清嗓子,“我还指望你帮我通关呢!”
“Deemo?”顾冬月瞥了她一眼,知道好友又犯了音游瘾,“我不是帮你过了魔王曲吗?”
“现在是Arcaea,我卡在《无限天堂》那首谱面,键位落速太快了......只能说不愧是天堂,我升不上去。”
应欣是个狂热音游爱好者,但她手残,每次卡关都得找顾冬月帮忙。
顾冬月对好友这种又菜又爱的行为不太理解,但表示尊重:“你自己加油。”
“冬月......你不爱我了。”应欣晃了晃闺蜜的手,“你不帮我——”
“周末我要补课,”顾冬月跟好友扯东扯西,先前的不愉已经纾解许多,“算了,等下课间操活动再说。”
应欣摸了一下校服兜,朝顾冬月飞快眨眼:“吃完就可以试,我带手机了......”
顾冬月揉了揉太阳穴:“没救了你。”
二中一般不禁学生手机,只要别在教室里明目张胆玩,或者被巡堂老师逮个正着就行。
两个小姑娘谈得兴起,不知不觉就到了食堂。
此时里面已经人山人海,各种食物的味道交织在一起,顾冬月皱眉,拉着想吃肠粉的应欣上二楼。
“哎,冬月你让我去打一份虾肠......”
“你没看那边地板吗,很油,你现在过去鞋子肯定得脏,明天再吃吧。”
“OK,”应欣是知道好友重度洁癖的,刚才在食堂门口就洗了很久的手,也不知道在洗什么,“那就吃粉吧,二楼的煮粉最好吃了。”
“你找座位,我去点。”顾冬月拿出饭卡,瞥了眼前方的粉面窗口,队伍有点长。
她熟练地拿起餐盘,两双筷子,开始排队。
也许是因为等得有点久,轮到她时,牛腩跟叉烧这些配菜都已经没有了,顾冬月只好要了碗瘦肉搭丸子的米粉。
师傅估计是看她身材比较瘦,给她打了碗满满当当,稍微一晃就能洒出来的汤粉。
顾冬月深吸一口气,每当这个时候,她的心都会提起来,生怕滚烫的汤汁会洒到自己手上。
作为一个钢琴特长生,手就是她的命根子。
也许是想什么来什么,旁边的教师点餐区域,一个教师家属小朋友端着炸鸡腿横冲直撞跑了过来。
顾冬月看他这架势,端餐的手都有点抖,偏偏一时半会根本躲不开。
眼看那小孩子刹不住车要撞上来时,顾冬月紧张得瞳孔骤缩,一动不敢动——
然后就见那小孩被人拎起后颈的红领巾,往后一扯,惊险地顿住了步伐。
紧接着,一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她面前。
一米九几的大高个,黑T外面罩了件蓝白相间的校服,笑容依然那么恶劣。
“同学,反应可以再迟钝点吗?”
顾冬月惊疑不定地直视着对方。
貌似,是早上跟她结梁子的那位。
还没等她开口,对方长腿一跨,伸出手接过她沉重的餐盘。
“别瞪我,再瞪你汤都要洒了。”
她噎住,旋即转眼一瞄,刚才那个拿着鸡腿的莽撞小孩已经被另一个同样高高大大的男孩送走了。
“那是我队友,小破孩横冲直撞,我让他去提醒一下家长。”简维星的嗓音散漫而慵懒,仿佛不经意地问道,“你坐哪?”
顾冬月心情复杂,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别发呆啊,我还没点早餐,二十分钟后打铃,快点。”少年催促。
“柱子那边,”粉在对方手上端着,顾冬月只能领他过去,“有个短头发女生坐那。”
“哦,你朋友。”简维星了然,迈开腿,健步如飞。
少女跟在他身后,秀眉轻颦,嘴唇咬了又咬,似是纠结。
应欣见一个陌生的高个子把餐盘放在自己桌上,吓了一跳:“我这有人......咦,冬月?”
“他,”顾冬月有些脸热,总觉得被简维星这么一帮,早上的自己好像有些过分,“他帮我送过来的。”
“可他不是早上才——”应欣欲言又止,百思不得其解。
“呃......”顾冬月更加尴尬,耳边的碎发随着她侧头的动作慌然垂下,荡起一挽曼妙春光。
少年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似乎看穿她内心郁闷,咧开嘴角,露出雪白牙齿,眼底多了丝笑意:
“道谢先欠着吧,你以后别再损我就行。”
顾冬月自知理亏,垂眸不语。
“好了就这样,拜拜。”简维星说完,转身走得干净利落。
顾冬月呆滞片刻,然后一回头,对上闺蜜揶揄的笑脸。
“哎呀,原来也不是什么坏人嘛。”
“应欣,你不要这样笑,很恶心,我要起鸡皮疙瘩了。”
“嘿嘿......”应欣托着腮,又瞄了一眼简维星的背影,“我就说嘛,怎么可能有人舍得欺负你,除非——欸,懂不懂?”
顾冬月不想懂,她对夏安以外的异性都生不出其他心思:“你还吃不吃?二十分钟后打铃,再慢点你游戏也泡汤了。”
应欣瞬间变脸,无比正经地点头:“吃吃吃,我来分。”
几分钟后,简维星要了碗艇仔粥,外加一系列茶点例如现蒸凤爪、蒸排骨,以及水晶糕等,跟他队友坐在了顾冬月背后那张桌。
简维星很大方,他队友的早餐也是他一起点的,两人边吃边压低了嗓子讨论。
“哥们,你怎么认识顾冬月?”队友陈帆是个小寸头,单眼皮,此时皱着眉看向新朋友,“她可是出了名的不好接近。”
“她很有名?”简维星抓的是另一个重点。
“废话,二中校花,你去校园贴吧,有她的专楼。”
“还开专楼?你们不会偷拍她吧?”简维星拧眉。
“别装了兄嘚,”陈帆喝了口豆浆,又瞟了眼前面扎着长马尾的校服少女,“学校官网都用她的礼服照当招生宣传呢,我们偶尔抓拍几张算什么?”
简维星不置可否,只是换了个话题:“你说她不好接近,是什么意思?”
“忘了你是新来的,”陈帆想了想,“之前有人扒过,S市最大的房地产商就是她爸,家里贼有钱,而且她钢琴很牛逼,成绩也是年级前列,追过她的勇士们都说难度堪比追女明星。”
简维星抬眉:“她没谈过?”
“反正我知道的没有,国际部那几个富二代都失败了。”陈帆似乎也察觉到简维星浓厚的兴趣,“好心提醒你一句,别去撞冰山,一般人真hold不住。”
“不急,”少年垂眼,随意笑了笑,“过了下个月市运会的比赛再说,先吃饭。”
......
顾冬月给应欣打了一局三分钟的《Infinity Heaven》。
很快,她摘下耳机,看着屏幕上的最高评价,叹了口气:“天堂不过如此......我怎么感觉这个谱是给新手过渡的?”
应欣不相信:“怎、怎么可能,我觉得难死了。”
“反正已经帮你过了。”顾冬月收起餐盘,“赶紧走吧,你没发现外面快下大雨了吗?”
应欣扭头瞟了眼窗户,倒抽一口凉气:“哎呀,天怎么都黑了?”
不过是吃了顿早餐的时间,外面已经乌云蔽日,闷雷翻滚。
两人加快步伐冲到一楼,不过已经迟了,大颗大颗的雨点匆匆地砸了下来。
“早知道我就带把伞了,”应欣把手捂在头顶,“咱俩跑过去吧。”
顾冬月没得选择,只能跟好友冲进雨幕里。
所幸现在只是暴雨的前奏,趁雨势加大前,几十秒内跑回去还来得及。
等距离教学楼还有几步之遥,应欣却发现好友突然停在了垃圾桶面前。
他们二中每栋教学楼底下都配有一个垃圾区,放着几个很大的垃圾桶。
平时顾冬月到了这个地方都是主动加快脚步的。
应欣想不明白好友怎么中了邪似的,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冬月?”她急得顾不上护头,伸手去扯好友胳臂,“怎么了,雨越来越大了,快点!”
然而没扯动。
顾冬月就像被钉在了原地,那双平日里清冷又傲气的眼眸,此时怔怔地望着靠外侧的垃圾桶。
里面有很多垃圾袋跟黄绿色的落叶,最上面躺着一封藕粉色的信。
信很薄,已经被雨水浸湿,模糊得看不清原来的花纹。
可是顾冬月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攥了好几个月的信,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呢?
夏天的雨来得又急又快,急风夹杂着雨丝往脸上扑,凉意渗肤透骨。
少女冷得微微打颤,却怎么也不肯动弹。
她慢慢咬紧唇瓣,睫毛上挂着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眼里渗出来的水雾。
雨还在下,她的脸却火辣辣的,仿佛被人隔空扇了一巴掌。
破破烂烂的信,和她的骄傲一起,被丢进了垃圾桶。
作者有话要说:小月亮心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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