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悯回头望了一眼，神色倒是温和了许多。

“凡哥。”

高凡才是这些孤儿们真正的首领。

相比起来冷淡且不好亲近的司悯，高凡显然和孤儿们更相似，也更适合作为首领存在，更何况，他还有着司悯所不具备的某种品质。

可以被称之为野心，又或者是向上的欲望。

在墨台星，其实这也是必需品之一。

但与此同时高凡也是一个温和的人类，至少在面对司悯的时候是这样的。

“如果你想回来住，没有人会拦着你，当然我觉得这里不算适合居住，你可以和我住在一起。”

高大的少年已经到了发育期的末期，比司悯要高出许多，高凡顺着司悯目光的方向看过去，目光落在那间破旧的小屋门前。

小屋已经很久没有人再来过了，门上是斑驳的锈迹，除非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才会有可能走进来，但孤儿们虽然没有打理这里，还是偶尔会照看一下，仅限于不让人侵扰而已。

司悯会回来看看，就是回来看一眼。

从他自己锁上这扇门之后他再也没有推开过。

离开不是一个一时之间的决定，但那些离开之后的情绪也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也许只是习惯了。

孤儿们不会试图去理解司悯的一些情绪，就像他们彼此之间也在抗拒着过于深切的交流，这颗行星的底色似乎就是如此。

而且，谁都知道，谁都能够那么轻易地发觉——“悯哥就是不一样的。”

在这些孤儿们里面认识司悯最久的是高凡，但高凡同样这么觉得，而且事实上，高凡应该是孤儿里面最体贴的那个，他知道的远比那些孤儿更多。

“我不会回来。”司悯再一次拒绝了高凡的提议，“分成的事情有人跟你说过了吧——卓老大手下的人虽然油滑，话说出来了他们不会反悔。”

高凡点点头，“我知道，谢谢你，你的那一份我会给你留着。”

“不用了。”司悯直接拒绝。

“阿悯，这三年你从这里离开，我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只能去问卓老大那边的人，他们告诉我你还是很拼命，拼命到他们都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知道你不会一直和我们混在一起，但不论你什么时候回来，这里都永远欢迎你。”

高凡认真说道，“不只是我，今天如果不是因为你在，他们也不会去做那个测试……我知道小二子被录取了，我不会拦他。阿悯，有时候我也想过，外面的世界真的那么好吗？”

司悯没有看他，目光还在那个小院子上面。

高凡不是第一个问他这个问题的人，而高凡也想不到司悯同样困扰于这个问题所以才会出现在这里。

没有谁能回答他们，大部分出生在墨台星的孩子一生也不会有机会见到大气层之外的宇宙。

但也许见过美好的世界才是最令人绝望的事情。

司悯只是一瞬间有了这样的想法，他并不能理解这件事情，也无法感同身受。

但离开总是一件有必要的事情，不论在什么时候。

“我该走了。”

司悯说道，没有给高凡更多挽留他的时间。

*

维修铺子依然积压了一些订单，主要原因是人手不够，直白一点讲，这件铺子现在只有一个人在干活。

老板在一边闲闲得抖腿，同时无情地欺压童工：“再拖延下去，这个月工钱扣光。”

“哦。”

“……”老板瞪眼看着他，“看不上这点工钱了是吧？”

忽然间想到拳场的那些收益，老板的声音才忽然哑了一点。

他给的工钱好像确实不是那么多，但是这都是因为附近的居民也穷的要命啊！

涨价是不可能涨价的，反正忙的也不是他，对于老板而言这件事情无本万利。

司悯倒是没有什么珍惜每一分钱的优良品格，他对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东西其实都没有很明显的欲望……但钱还是要有的。

他就当没有听见老板的威胁，但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忽然又看了老板一眼。

“你被人打了？”

“什么叫被打！”老板差点跳了起来，“是我殴打了他——而且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抖腿的幅度。”

这倒不是司悯自己的发现，而是少卿的提醒。

少卿还建议他可以戳穿老板是被殴打了一顿只是护住了脸的这个事实，但司悯没有听而已。

“来试试。”老板起身说道，决定来一场真正的殴打。

司悯当然也认真了起来。

维修铺子里面还是乱七八糟的，但这混乱的场地本来就是一种限制。

司悯的速度已经是常人无法想象的灵巧了，他在那些潦草的家电堆里面跑动的时候轻盈的就像是被风托起的一片叶子。

老板墨镜背后的眼中浮现出了一点点细微的赞赏的痕迹。

但这只是一瞬间，而这个中年男人的气息逐渐也变得危险了起来，就像是猛兽从睡梦之中清醒过来。

小兽的飞扑在真正的猛兽眼里也许就像是玩闹一样，老板一个旋身，他可以轻易抓到司悯的腕骨，但他选择了擎住小孩的肩膀。

宽厚的手掌如同铁钳一般，被握住了之后就再也没有挣扎的余地，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即使上半身被牢牢控制住，司悯扫腿击中了老板的腰际，趁着对方痛呼的时候一头撞向老板的胸膛。

但这巨大力道的一撞根本没有让老板的中心晃动，而缓过神来，老板直接把他反手按在了地上。

“有点进步。”老板总算夸奖了一句，然后迅速地龇牙咧嘴起来，“但是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打人不打脸是一种美德……不打腰子也是。”

小孩没说话。

老板接着说道：“我是教过你，对于现在的你而言，如果要取胜就要规避自己的劣势，所以你只能更轻更快，这一点你做得很好。但力量本身才是最重要的决定因素，所以你永远也打不赢我——直到你长大之后，你最欠缺的是时间。”

司悯抬眼看着他，心中反问道假如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呢？

但他还是不肯开口。

而老板见他听进去了，才把他拽起来。

“留下来吃个饭。”

“好。”

老板不常下厨，手艺只能说是普通，但是食材却很不错，是一只新鲜活泼的野兔，烤了正好。

“珍惜吧，首都星可吃不到这样的兔子，要知道荣耀法案第三章就是野生动物保护法案，仅次于未成年人和智能生命。”

而未成年人和智能生命正坐在他对面，野生动物在餐桌上。

司悯慢吞吞吃着。

他一贯是这样，老板也早就习惯了，自己咬着流油的兔腿，看起来恶狠狠的。

“我小的时候最期待的就是去捉兔子，打蛇……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们一直在做法案禁止的事情，再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法案只是法案，法案上面的东西太多了，那么多人，那么拥挤。”

司悯觉得老板大概是醉了。

虽然他们只买得起酒精饮料。

他还在慢吞吞，一点一点咬着兔肉的纤维，直到老板眼睛半眯起来，说了一句话。

“你今天又去见那些孤儿们了，那你知不知道，他们接了一单生意，去无人区B区。”

司悯撕咬着兔肉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慢慢地，一点一点吞了下去。

“看来你不知道。”老板笑了一下，“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

薛南顶着脖子上的勒痕回到酒店。

明絮之似乎刚刚醒，围着他啧啧赞叹同时露出了敬佩的目光。

薛南不想知道他到底想到了什么。

让他有一点意外的是江明川也在，而且……

“你被人打了？”

打人不打脸应该是一种美德才对。

江教授似乎很从容，顶着半边熊猫眼随便地说道：“是——你被人掐了？”

薛南：“……”

显然他和江明川都不想向对方解释任何事情，不过在看见江明川面前的东西的时候薛南还是挑了一下眉。

“这都是什么东西？”

“三百年前出厂的电视机，一百五十年前出厂的洗衣机，厂家已经倒闭了的非智能机器人……”

“我知道——但是你准备做什么，捐献给博物馆？”薛南嘲讽道。

“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我想不论是器物也好，人也好，都更希望自由活动着而不是被珍藏在任何一个地方。”

薛南眼睁睁看着江明川一边这么说，一边手起螺丝刀落，把那台可以正常工作的电视机拆开了。

“有病！”

没忍住骂了一句，薛南不打算再和江明川继续相处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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