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客人给出的报酬非常丰厚，绝对能满足你的要求，比你们带人去一次无人区边缘多赚十倍……”

“里面有什么收获你自己留着，客人们对此没有兴趣，换到什么都是你的……”

“就当我们也欠你一个人情……”

“哦，不去。”

负责接待第一军校来人的男人大概是整个墨台星最会讨价还价的人了。

但不论他说得多么天花乱坠，滔滔不绝，晕乎乎让旁听者都觉得这是一个只赚不赔的绝好差事，他对面的孩子都坚定地不为所动，表情冷漠，只是试图绕开他们离去。

男人很难跟上他的速度，但在这个时候江明川出手了，他试图握住司悯的肩膀，但在他动手的同时司悯就好像早有预料一样躲开了他的手，轻巧地滑了出去。

然而江明川却隔着衣服精准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又迅速松开。

交锋只是一瞬间，暗流也只是一瞬，除了真正相互接触的两个人，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们没有恶意。”

江明川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盯着司悯的眼睛，“三个月前，你有没有接到过去无人区中心的单子？”

“没有。”

司悯回答他，对于拦着他的男人他选择了无视，但对江明川他选择了谨慎的回应。

“很少会有人去无人区的中心，除非他们不要命了，B区的辐射和污染没有什么规律可循，随时可能丧命。”

这个解释听起来竟然像是善心的劝告一样。

他的话很少，所以每一句话都还算珍贵，薛南盯着司悯的时候不由有一些出神，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察觉到了一丝熟悉。

他把这个想法抛在脑后，下意识地看向了江明川，但从江教授的身上薛南看不出来什么东西，江明川也没有为难司悯，几个关于无人区的问题之后，竟然主动让开了路。

“等等……”薛南说道，一张口发现自己其实不知道说什么。

他只是下意识觉得不应该让司悯就这么离开。

如果在除此之外的帝国的任何一个地方薛南都可以报警要求法案处理，以他的军衔也可以强制带走司悯，但这里是墨台星，况且司悯并不是他认为的小可怜，而是凶残的幼兽。

即使失去庇佑，凶兽幼崽也能靠着自己稚嫩尖利的鳞爪活下去。

可那一定是很艰难的。

在薛南，或者说正常帝国人的认知之中，未成年都应该在父母身边接受合适的照顾，合理的教育。

如果能找到这孩子的亲生父母，那么那对不负责任的男女会被荣耀法案惩处并强制执行法案给出的抚养方案，不论他们是什么身份。

——这是帝都星的规矩。

帝都的规矩在墨台星没有任何的用处，而薛南虽然在来到墨台星之后就持续保持着一种莫名的愤怒的状态，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暂时做不了什么。

“你的伤需要处理。”薛南只能这样说道。

司悯的脸上还在流血，还有许多细小的划伤，看上去触目惊心。

然而薛南发现自己面前的孩子露出了一个冷静，但称得上困惑的眼神。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轻巧而迅速地离开了。

跟着他们的男人苦笑了起来，此时四人之中一直沉默的那二人中，一个少年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说的是真话？”

“是的，”接待他们的男人说道，“从来没有人会去Bf区，在向导里面，阿悯能够接近B区的核心，已经是整个墨台星的极限了。”

言下之意，除了司悯以外，整个墨台星没有更合适的向导人选。

“为什么不留住他？”少年对着江明川问道，语气之中带着不觉的倨傲感，但又有一些畏惧，这让他显得很矛盾。

“如果Bf区如他所言，留下他没有什么用处，我们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准备。而且，”江明川淡淡说道，“我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薛南愣了一下，江明川在短暂的接触里面放了追踪器？但他并不这么觉得，可是他忽然想起来江明川看着擂台上的打斗的时候很认真，非常认真。

队伍里那个高傲的少年并不在意他们之间的冲突，也不在意薛南的想法，只是说道：“不要忘了我们的目的。”

这句话江明川已经说过一遍。

薛南面色难看了一点。

墨台星偏僻到帝国的部分星图都会忘记在这里打个标记，与其说是帝国领土倒不如说是名义上属于帝国的地方，会主动来到这里的只有亡命之徒。

这里的政务也并不属于帝国管理，因此同样不在荣耀法案的范围之内，不被荣耀眷顾之地，对于帝国人而言，意味着荒芜、无序、混乱。

第一军校也并没有在偏远行星招生的传统，但是当一些大人物试图在第一军校组织一个调查组的时候他们失败了，所以后退一步他们以一个招生组的形式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因为三个月前，贺楼星系某个大家族的某个重要成员，同时也是第一军校的学生死在了墨台星，他的机甲最后留下来的坐标就是（B28，f332），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线索。

如果是第一军校执行任务的学生那么军校当然会重视，然而明瑞之死于在校时间，他根本就是偷跑出去的。

第一军校内部掀起了一些波澜，最终的态度是他们并不愿意承认这样的学生。

但明家非常重视，明瑞之的父母非常重视，第一军校的教授江明川是明家聘请的顾问，那个少年是明家的某个成员，而最后一人是他的保镖。

薛南，第三军区编制，第一军校行政组，是这个招生组里面唯一一个在干活的——从今天的遭遇来看，墨台星显然并不怎么欢迎一个正经的打工人。

他们还是坐上了来时的悬浮车，准备再做打算，悬浮车安置在酒店门口，薛南发觉自己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想起白天见过的那个孩子。

不论从什么方面，他都很难让人忘记。

他们下车去往各自的房间，招生组各自分开，但在明家的少年进了自己的房间之后，薛南看向江明川。

“其实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直接去无人区吧——你在怀疑那个孩子？”

江教授没有回答他。

*

司悯独自回到了一间电器行兼维修铺。

他身上的伤口愈合很快，带血的部分他自己做了简单的处理，倒不是为了及时治疗，而是并不希望血腥气吸引来什么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草草处理了一下之后，司悯在这间小店里面坐了下来。

店铺破旧地浑然天成，物品摆放毫无章法，从内到外都透露着敷衍的气息，但会来这里购买或者修理东西的人也不会在意这件事情，都已经在墨台星了，难道还要找什么帝国认证的机师吗？

买东西的人也并不多，主要收入来源还是修理，而且每一单的价格都低到令人发指。

低价也是有道理的。维修铺本身的老板没有什么修理水平，经他的手修过的电器能不能修好也是一个不确定问题，因为附近也没有多的修理铺，这已经是唯一的选择。

不过，早有敏锐的居民发现在维修铺来了一个童工之后，这种情况就得到了大大的改善。

那个童工能够修好所有的家用电器，即使没有相应的配件也能够做出奇妙的调整，显然老板自己没有这样的水平，所以他们拒绝承认那是老板的学徒——

老板和童工本人也并不承认。

他们之间不是简单的雇佣关系，但也只是另一种交换罢了。

老板还是没有回来，司悯自己修理着那些刚刚被送上门的家电。

他的动作不算很快，但视线并不仅仅落在手中的零件上。

如果从外人的角度来看顺着他的眸光看过去的地方一无所有，只是空落落的尘埃和破损的电器。

那些东西并不在这个世界上，而是在他的眼睛里，或者说精神域之中。

那是一张图纸，如果江明川能够看到或许能够认出来，这属于第一军校某些课堂上会用到的高阶设计图纸，属于绝密不可外传的内容。

但又有一些过时了，所以才会被放到军校的课堂上。

图纸本身和司悯手中损坏的家用电器毫无关系，司悯眨了一下眼睛，图纸又换成了另外一张同样有些过时的设计图。

他一边看着这些图纸，一边随便地修理着手中的电器。

帝国机师的考核流程里面对于他这样的修理行为只会给零分，因为整个流程里面没有一个符合标准的操作，而且思路随时都在跳动——但是，不论如何，这些家电都被修好了。

这样的事情他已经做了几年的时间，而且还会继续下去。

也就在那些图纸跳动的同时，一行字跃动着出现在他的眼前。

“今天你心情不好。”

司悯接着修理他的家电。

“为什么不说话？”

那行字被放大了一些。

司悯依然没有动。

等到对方似乎有一些不耐烦的时候，他才开口。

“我已经被怀疑过拥有认知障碍了，当然在这里这不是什么问题，把自己当机器人又怎么样，只有那些喜欢看星网边角料的蠢货才会热衷于网上看病对号入座。但是——”

他望着那行字的来源说道。

“和洗衣机说话，就算是蠢货也不会这么做吧。”

闪着光的洗衣机后面甚至还跟着一个小小的符号构成的微笑图案。

这种旧式屏幕早就在帝国范围内被淘汰了，也只有墨台星这种地方能够找到大量的适合进博物馆的日用家具。

“如果你不喜欢洗衣机的话，智能马桶怎么样？”

另一个荧幕亮了起来，似乎在他面前刷着存在感。

司悯安上了手中家务机器人的后盖，检查了一下机器人已经可以继续使用了，然后放到一边。

“少卿，你好无聊。”

他的语气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没有任何多余的起伏，天然冰凉的触感，就连嘲讽都带了一点霜雪一样的凉意。

“我觉得人类应该多使用自己的声带。”

智能马桶这样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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