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将烟斗往下一敲，那杆子如敲钟一般传出了悠扬的回音，这一动作后，他掏出手帕擦拭着烟斗，疯徒们都跃起拉开距离，停止了杀戮追逐与打斗。
“全部给我去山下等着。”
众疯徒虽有不解，但对疯主的话唯命是从，列好队纵身一跃消失在了黑雾中，留青云观的道士在原地休憩整顿。
淡巴枯：“现在可以了吧。”
盛玄微扭了扭身体，看上去是在找个舒服的姿势，实则让胸口的簪子溜了下来顺在了手里，抿唇：“可以了，你想知道什么？”
淡巴枯：“能说的都说出来。”
那不能说的就不说咯，盛玄微往山上一指：“我于傍晚在山上的坟墓处碰见了狂生痴，他缠着绷带？杀了村里盗墓的人，也要杀我，没杀死，自报了姓名，然后带着一具女尸走了。”
淡巴枯扶额：“没杀死你……女尸？”
盛玄微信誓旦旦：“嗯。”
淡巴枯：“你为什么在那里？”
盛玄微：“偷贡品吃。”
淡巴枯颇为认同，又道：“还遇见过谁吗？”
盛玄微顿了顿，道：“没有了。”
“你在骗人，你手里拿着什么？”
盛玄微一愣，迅速交出发簪：“好吧，我遇见了道士，他给了我一个发簪，让我循着指引找人。”
发簪上满是泥土，淡巴枯有些嫌弃，皱起眉头不想碰，盛玄微心中有些发抖。
“你想做什么？”
“……刺杀你。”
淡巴枯有些无语，仅仅是一根簪子，伤他都难。而且想趁他不备刺杀他这种事都能如此冠冕堂皇的说出来，倒真是实诚。
“那个道士是谁？”
“不认识，名字都不知道。”盛玄微说的是真话。
她一脸认真，淡巴枯仔细打量着她，看不出到撒谎的样子，冷哼一声将她提起：“带我去那个地方。”
远处的长华擦着嘴角的血撑着剑要站起来，见他已经身负重伤，盛玄微冲他低头恳求：“道长，你们留下来吧，你们又打不过他，能打的过他的有谁啊。”
长华以为她在嘲讽他们，气的吐出一口血，无奈又没有办法，只能憋着气死死盯着淡巴枯。
淡巴枯冷笑着无视他们的眼神，反正回来也能杀，周围还有疯徒在山脚下围着呢，所有人都逃不掉的，便提着盛玄微上山了。
山峰陡峭，之前人踏出来的道还算平坦，可偏偏淡巴枯不走正道，只让盛玄微指方向，一路飞踏而奔至坟场。
地上躺着几具血流干了的尸体，看手法确实是狂生痴杀的，另一旁则是坟墓被挖掘的痕迹，还有一口空棺。
“那具女尸有什么特征吗？”
盛玄微道：“死了七天才下葬的？算特征吗。”
淡巴枯很满意，她说到点子上了，他走到棺材边抚摸着边沿道：“今日又是清明，尸体阴而阴，怨而怨。”
盛玄微见他在四处查看，正往墓碑那块望去，心想不妙，当即聚炁沉于丹田胸腹，准备拔腿就跑。
淡巴枯瞟到了墓碑，以为看错了，使劲眨了眨眼后摸了上去又盯清楚了点，在月光的照映下，墓主人的名字清晰可见。
盛玄微。
有点熟悉。
刚刚那个女孩叫什么来着？！
淡巴枯猛然回头一看，盛玄微已经踉跄着跑了好些远，他怒不可揭疾步向前飞快赶了上去，一手按住盛玄微的后脑勺将她扣在了土里：“你敢骗我！”
盛玄微嘴巴里都进了泥，又涩又粘，难受的要死，拼命挣扎着抬起头来，然后无力地垂下。
她知道自己的反抗都是徒劳的。
随即破罐子破摔：“骗你怎么了！你不是鼻子很灵吗？！还闻出来什么撒谎不撒谎的！怪不得狂生痴说你狗鼻子，我看狗都不如！”
其实最后一句是她随口胡诌的，淡巴枯一怔，竟然相信了，恶狠狠地问道：“我明白了，你跟狂生痴是一伙的。说，狂生痴究竟想做什么！他背叛组织跟青云观勾搭起来了？以为这样就能弃暗投明了？”
盛玄微不由得感叹他这疑心病的程度之深，同时也确定了此人闻不出来语言真假，只是靠当事人的面部表情神态去判断，她大脑飞速运转：“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说的。”
“杀了你？太简单了，我要把你扔进老色乞丐堆里受尽屈辱，然后绑起来每天刮一刀，刮一千天！撒上盐水！”淡巴枯捏住她纤细的脖颈将她甩至另一处。
盛玄微说不怕是假的，在片刻清醒时嘶哑道：“狂生痴，救我！”
淡巴枯身体一抖，出自内心的恐惧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后方，可那里除了冷雾和山木空空如也，不由得气急败坏，又骗他！
他知道被耍了后还来不及转头，一大块石头便砸在了他的后脑勺，顿时鲜血四流。
淡巴枯吃痛地退后了几步，盛玄微立即撒开石头手脚并用爬起来就要逃，淡巴枯随而赫然大怒，将挂在腰上的烟斗一竖，尖刃陡然而出击向盛玄微，寒芒一瞬，便将她整个儿刺穿，定在了地面上不动弹了。
空气中浮动着血尘，四周只有乌鸦的啼叫。
淡巴枯有些烦躁，刚刚那一石头居然打中了他，可见这个女孩并非普通人。同时他也很懊恼，自己怎么就一时冲动失手把她杀了。
他叹了一口气，转身看向山下，举起烟斗准备敲地发号施令动员疯徒进行杀戮，落地的一瞬间，忽然有一双脏而枯瘦的手抓住了他的烟斗。
低头一看，竟然是盛玄微强撑着身体在阻碍他：“不能让你离开！”
“没死？”淡巴枯一边欣喜一边愤怒，喜的是她还有利用的价值，怒的是他那一击没杀死她。
盛玄微意识模糊，拽着他的衣角：“不能让你离开……”
淡巴枯俯身把她拎了起来，远处突然有人在拨拉着草丛树枝往这边走来，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
“翠芳，回去吧，晚上看不见路的，都找了这么久了！”男人的话带着口音。
“我回来看女儿最后一眼不行吗？”盛翠芳嗓子已经哭哑了，还是在哭。
“哎呀，唉，我们再找找，你说你，咱火车票都买好了，今晚不走赶不上明天的了……”盛有福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
夫妻两人办好孩子的丧事后，就收拾包袱准备出去打工了，都快走到镇子了，盛翠芳突然说她梦见女儿坟被挖了，盛有福安慰了她好久她还是执意要回来看看，两人半路折回就往山上跑，一直没找到上山的路，兜兜转转才到了这里。
盛有福还不知道危险已经靠近，仍然叹息：“刚刚山下红彤彤的，也不知道是咋了，起火了？”
盛翠芳心中的第六感告诉她，今晚很不对劲，但她不在意那么多，只想奔去女儿的坟墓。
眼看两人就要穿过草丛了，淡巴枯抬起了头看了过去，盛玄微也听到二人的对话，在知道那是父母之后心中大乱惶恐喊道：“别过来，跑啊——”
无奈已经来不及了，盛有福和盛翠芳从草丛里钻了出来，到达此处空地了，盛有福刚激动道：“到了，哎……”
两人便见一个奇怪的男人拎着疯丫头的衣领子，目光幽森地看了过来。
“介，介是做什么？”盛有福呆了呆，彼时月光大亮，照的此处明晃晃，他又看见一旁女儿的坟墓处土壤堆叠，棺材就摆在了外面连盖子都没了，大惊失色道：“我娃儿，你们，你们是来偷坟的？”
盛玄微一把咬住淡巴枯的手，趁着他吃痛的片刻大喊：“快跑啊，他会杀人的！”
盛有福此刻怒火战胜了恐惧，拿起一块石头就喝道：“偷我娃的坟，我跟你拼了！”
淡巴枯一步一步朝他们逼紧，盛有福把石头砸在了他的胸膛上，后者也只是挑了挑眉。盛玄微此刻又怕又悲，眼泪鼻涕一大把仍然冲上去紧紧抱住淡巴枯的腿，下意识哭喊道：“阿妈！阿爸！我求你们了，快跑啊——”
她这一喊，盛翠芳的腿当即软了，捂着嘴难以置信道：“你……你果真是小绿儿！”
“跑啊——”
淡巴枯发现了一些新奇的点，一把将盛玄微踢出几米远，眼下的两个人似乎有可以被利用的地方。
盛翠芳手脚无措地要朝盛玄微奔去，被淡巴枯挡在了身前，盛有福立即把她拽到怀里往后退，呆滞道：“翠，翠芳，刚刚疯丫头叫我们……”
“那是小绿儿啊，是小绿儿啊。”盛翠芳头发散乱哭嚎道。
淡巴枯微笑着上前拦着：“两位不用害怕，你们的女儿是叫盛玄微吗？”
盛有福结巴道：“是，是又怎么样。”
淡巴枯又指了指躺在一旁昏厥的盛玄微：“长的和她一样吗？”
盛翠芳泪流满面，看着死寂而遍体伤痕的女儿，叫道：“你把她怎么了！”
淡巴枯叹气，缩短语句道：“长她这样吗？”
盛有福挡在盛翠芳面前：“我跟你拼了！”
淡巴枯将烟斗抵在盛翠芳的脖颈上，语气一沉冷声：“是她吗？我最后再问一遍。”
盛有福停住不动了，他受到威胁哆嗦着摇了摇头：“那是村子…里…的疯丫头，我女儿死了，在，在棺材里头。”
淡巴枯若有所悟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这样一来就说的通了，盛翠微的灵魂寄托在了这个疯子身上，而她的原身体则被狂生痴带走了。
他眯了眯眼睛，抬手朝他们伸过去：“好了，你们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