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姜亦离去的身影,碧水宴上众人低声议论纷纷。
毕溪月端着主母的架势,端坐在主位正后,如今挡在前面的小家主离开了,席面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她了。
“诸位少安毋躁,亦儿毕竟年纪还小,不懂嫁娶之事,我作为姜家主母,在此与诸位商定,三日后姜家选婿,立下联姻之约,六年后定亲,若她父亲没有回来,便由亦儿做这碧落宫宫主,之后,待到亦儿及笄之日,便与八宫之一联姻成婚。”
毕溪月顿了顿,看向众人,“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那这六年呢?碧落宫宫主由谁来做?”一位老医修问道。
毕溪月温婉一笑,“一如往常,大小事宜由各位碧落宫长老,与我姜家一同商议决定,您看如何?”
老者收回视线,微微点了点头。
碧落宫在九宫之中,本就是最弱的存在,能与其余八宫之一联姻,于碧落宫而言,有益无害,再者,唯一有资格论宫主之位的小家主,的确太过年幼且离谱,如今这样的局面,在座自是没有理由反驳。
前宫主姜盛青失踪两年,可以说整个碧落宫,最有实权的,明眼人皆知,便是眼前这一位姜夫人。
能入席碧水宴的医修,自不是等闲之辈,若不能看出这其中利害,倒也不配入席了。
只是昆仑宫作为小家主母家,自是不会任由这个外姓之人做主。
“小家主方才早已言明,她不愿联姻,你这继主母,要违逆家主的意思吗?”昆仑宫红衣女,冷冷看向毕溪月。
凌霄宫剑修开口,“昆仑宫此言未免过激了,方才姜夫人也已言明,小家主年幼,不知何谓嫁娶,姜夫人身为姜家主母,也是小家主的母亲——”
“她?母亲?她也配?”
无极宫兽修也站在了毕溪月这边,“姜家主母,自然是小家主名正言顺的母亲。”
青衣女子开口道:“话不是这么说,谁不知道小家主的生母,是姜家八抬大轿从昆仑宫娶回去的,要不是……”
席上八宫众人,各怀心思,或帮着姜家主母毕溪月,或帮着昆仑宫,各抒己见,只有璇玑宫毒修,一直看着姜亦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方才,这位小家主离去之时,分明与他对视了一眼,那眼神……像是有话要说。
趁着无人注意,那璇玑宫彩衣少年,悄悄离席,去寻姜亦踪影。
没走出多远,漆白的船栏边,花露作为随侍,低头站着,越过花露,他看见姜亦靠在比她个头还高的船栏上,侧身仰着脑袋看向碧空,不知在想什么。
“小家主喜欢看天啊?”
姜亦闻声,微微一笑。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那个彩衣少年,散漫又带着点自以为幽默的油滑。
她垂下眼帘,“我为什么要喜欢看天?”
“不喜欢,为什么要看?让我猜猜……小家主这是思念亡母了!”
姜亦抬眼看向天上,“修真界也觉得,死人会上天?”
彩衣少年走近了些,伏在栏杆上,垂眸看着姜亦,“死人?小家主果然与众不同……不过,你生母亡故的早,想必你大概没什么印象,只是,逝去的亲人若是能于苍穹聊以寄思,不好吗?”
“你高兴就好。”姜亦伸手扶着发髻,摆正了脑袋。
事实上,她并不是在看天,她只是等得久了,觉得头发太重压得脖子疼,仰头松松后脖根而已。
“你方才说‘修真界也觉得’,小家主不也是修真界的吗?这话说得,倒像是凡人口吻,还是说……”
他忽然俯身凑近,在她耳边低声道,“小家主身中剧毒,如今,变得与凡人无异了?”
姜亦转过脸,与他四目相对,轻轻叹了口气,一脸沮丧,“是啊……中毒了,大抵命不久矣,但与凡人还是有些不同。”
彩衣少年一愣,似是没料到她的回答,“你就这样告诉我了?你不怕我说出去?”
“是啊,我怎么就这样告诉你了?”姜亦捂住嘴,有些惊讶自己失言一般,接着小声问道,“既然你都知道了……这毒,你会解吗?”
彩衣少年看着她,缓缓直起身子,笑着摇头,“你没中毒,你只是想知道,这种毒症的解法!”说着,他伸手虚抚在她半边红纹的脸上,“否则何以解释,你竟明目张胆地把这毒症,画在脸上?你们医修一族,果然狡猾。”
姜亦垂下眼帘,长袖之下无人察觉处,似有什么锋利的东西被收了回去。
看来,旁人看不见她左眼隐约可见的黑纹。
“所以……你会解吗?”
彩衣少年勾起嘴角,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三日后的姜府选婿,你选我,我就告诉你。”
姜亦笑着摇头,“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会解呢?”
彩衣少年直直地盯着她,“你真的……只有七岁?”
她侧过身,看向花露,朝不远处的楼梯走去,“走吧,我也累了,你方才说这船上给我安排的房间在哪?带我去重新梳妆吧。”她似是想起了什么,顿住脚步,咂了咂嘴,又道,“对了,方才席上的甜汤不错,你待会儿让他们再端一碗过来。”
“这毒症像是银乌子,七七四十九日后,全身爬满红纹,伊始便是在脸上。”
彩衣少年的声音传来,姜亦听在耳里,脚下却依旧不紧不慢地走上楼梯,他又接着喊道:
“小家主喜甜可不是什么好事,甜的吃多了,眼睛……是会瞎的。”
闻听此言,姜亦顿住脚步,停在楼梯上回身看他,“像、是银乌子?”
这个“像”字,她刻意顿了顿。
“银乌子,沾则毙命,故而是像,那满身红纹,也是尸身上长出来的。”
姜亦歪了歪头,“既是沾则毙命,又如何得知,吃甜会眼瞎?”
他笑笑,故作神秘,“三日后,选我,我就告诉你。”
姜亦没有搭话,转过身继续朝楼上走去,花露紧随其后。
“记住了,我叫陆云楼!别认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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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姜家如今在碧落宫的地位,给姜亦这位小家主安排的雅室自是不凡,位于巨船的最高处,香炉里燃着静心安神的檀香,床榻桌椅一应俱全,四面皆是可以开合的屏风似的木窗。
微风浮动着窗边的轻纱帷幔,铜镜前,姜亦正闭着眼,任花露为她擦去红纹,重新上妆。
陆云楼的话,姜亦并不信,关于银乌子的说法,许是他学艺不精,但也有可能,是他胡诌的。
他说沾则毙命,这点倒是可以解释原主为何身死,不过……红纹?
姜亦睁开眼,看着擦干净的左脸颊,淡淡的黑纹显露出来,却并不明显,像手腕上的青筋。
花露往她脸上轻轻扑粉,粉雾迷眼,姜亦又闭上眼,花露接着一层又一层,将黑纹遮得完全看不出来。
“家主,甜汤……还要吗?”
姜亦闻言,懒懒抬眼看向花露。
花露对上她的眼神,不知为何,膝下一软,跪倒在地。
姜亦拿起胭脂花片,对着镜子放在两瓣唇间,轻轻抿了抿,缓缓开口道:
“你既然想在我近旁这个位置待下去,装也得装得乖顺些,我说过的话,旁人与我说过的话,你应当一个字,也听不见。”
“家主,我……”花露支支吾吾,想辩解,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得可怜巴巴地低下头。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紧接着,女子声音传来,“姜家小家主,在吗?”
这声音……是那位红衣姑娘?
姜亦给了花露一个眼神,花露连忙爬起来,走到门边,打开了门。
昆仑宫红衣女走了进来,姜亦起身面向红衣女,不解地眨了眨眼,稚子模样,与方才判若两人。
“清儿!”红衣女上前拉住姜亦的手,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亲切得与席面上的红衣女,也是判若两人。
清儿?
姜亦表情愈发困惑。
红衣女见状,抹了抹湿润的眼眶,“是我太心急了,来,坐。”她拉着姜亦坐了下来,又看向花露,“你先下去吧。”
花露看了看姜亦,见她点头,这才退了下去。
“我是你表姐,司马映仪,我爹是你娘的兄长。方才唤你清儿,定是吓到你了吧?”她捋了捋姜亦鬓边碎发,“你原本叫姜亦清,所以,司马家,也就是你外祖家,说到你,都叫清儿。”
这位司马映仪所说的,原主记忆里没有,姜家人也从未提及。
她面露无知,朝司马映仪甜甜一笑,“姐姐好。”
司马映仪笑了笑,“乖妹妹,姜亦清这个名字,是你母亲为你取的,可姜家那些东西说你母亲疯癫,且‘清’字与父名同音,有不敬之意,便只留了一个‘亦’字。”
说罢,她轻轻婆娑着姜亦的手,“家里知你受苦,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你再等等!等司马家找到证据,定让他们百倍偿还!”
姜亦清与姜盛青,的确有些太像了,改了也不足为奇,不过……亡母有疯症,这点姜亦是知道的,但后面的话,大有深意啊……
“姐姐知道你不懂,没关系,你不需要明白,你只要知道,司马家是你外祖家,永远站在你这边。三日后那个什么选婿,你要不喜欢,就不选!他们要是为难你,那便试试看!”
说罢,她转了转指间一枚玉戒,霎时间,一个黄灿灿的小短棍出现在她手中。
“差点忘了正事!这个给你!”
姜亦接了过来,好奇地打量着。
这东西有点像捣蒜用的杵,中间微凹,杵身光滑,唯腹上部有一圈凸起棱条,尾端隐隐有药草的气味。
“这是什么?”
“药杵,你娘的宝贝。”她似是想到什么,又改了口,“不,你才是你娘的宝贝,这东西是你娘的贴身之物,被司马家寻回,定然是要交给你的,也只有你能用。”
“用?”用来捣药吗?
“我教你,你要先让它认出你,所以……”司马映仪倏然抽出一柄匕首,接着抓住姜亦的手,姜亦猝不及防,指尖被割开了一个很小的口子,血珠一下子冒了出来。
姜亦知道她没有恶意,便由着她将自己的指尖血印在了药杵那圈棱条上。
血瞬间如同被药杵吸收了一般,消失不见。
“痛不痛……”司马映仪从怀里取出一个小药瓶,洒了点粉末在姜亦指尖伤口上。
药粉敷在伤口上,凉凉的,完全不疼了。
姜亦不禁有些好笑,这么点伤,和方才席上她一通发挥比起来……
“没事的,姐姐之前也看到了,我可以治好的!”
司马映仪看着她,眼眶又红了,“能治好,但是……会疼啊!方才在席上,我……都怪我太没用,学艺不精,要是你姐夫在,几道符就把他们全部打趴!”
姜亦见状,连忙举起药杵晃了晃,问道,“然后呢?”
司马映仪回过神来,“你用手指搓一搓这上面的棱条试试。”
姜亦心里有些忐忑,还是覆上手,指尖婆娑着棱条,一下两下……
下一瞬间,她仿佛进入了另一个空间,四周完全换了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来人啊!给亦姐上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