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着莫糍滚烫的手,许言冉放开了蘸着酒精的棉签。
其实都是他的错。
昨天应该陪小糍一起去送俞成秋的。
昨天下午应该在莫糍给他打电话的时候立马出门,而不是还要磨磨蹭蹭整理一下自己的服装。
昨天在路上买的药应该就给小糍吃了,而不是看着姜水就放弃了。
应该……
淋了那么大的雨,自己怎么没有第一时间带莫糍去医院吗?
他糙习惯了,但是,小糍……不一样啊……
平日里那么死皮赖脸,追一个喜欢的姑娘什么底线都不要了,什么幼稚的事情都做出来了,都已经这样了,为什么昨天就因为莫糍一句简简单单地“要休息了”就没有再关心她,没有再缠着她。
许言冉看着莫糍,眼里面满满的都是自责。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要了解那么多扰乱自己心思的东西……
赵忻去了就没有回来,俞成秋跑了回来。
“太奶奶年纪大了,我怕她到时候转来转去身体不好,所以就让她歇在了家中。”
俞成秋把保温盒放在床边的小柜子上面。
许言冉点了点头:“你也回去吧。”
俞成秋顿了顿,不愿意走。
许言冉还是让俞成秋回去了。
莫糍昏睡着,不再嘻嘻哈哈而是格外沉稳的许言冉还是让俞成秋怵的。
况且,他说的话居然格外地有道理。
“太奶奶一个八九十岁的老人家你让她一个人在家放心?还有……”
“你留在这里有什么用?”
俞成秋默默地回去了。
推开门,发现自己离开前,明明已经进了房间的赵忻现在坐在椅子上,表情怔愣。
俞成秋在门口愣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太奶奶,有点,不一样了。
赵忻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入门处的俞成秋。
“小糍去哪里了?”
“啊?”
俞成秋一脸的疑问,看到赵忻茫然地眼神,连忙反应过来:“姐姐有事情……出去了。”
赵忻没有疑惑地点了点头,继而又问道:“刚刚我看到有小孩子背书包去上学,成秋啊,你怎么没有去上学?”
俞成秋松了口气,换鞋进了屋。
幸好太奶奶还没有忘记我是谁,也没有忘记我还在上学。
俞成秋想了想,现在太奶奶还不知道姐姐进医院的事情,想着赵忻先前的模样,觉得还是不要这个老人家担忧了。
眼珠子转了几圈,俞成秋说道:“其实啊,姐姐是去弄我学校的事情了。”
赵忻问了句什么。
俞成秋解释道:“姐姐不是跟那个谁……许……许哥是男女朋友嘛?他们打算去外面玩,今天就去弄我学校的事情了,好放心地出去,所以我在家。”
俞成秋看着赵忻:“他们可能要去玩个几天,太奶奶,你不会生气吧?”
赵忻笑道:“我怎么会生气?巴不得他们多玩一会,每天守着我个老婆子干嘛?”
赵忻的表情有点忧伤:“他们年轻人,就应该远离我们这些长辈,好好去过自己的生活……”
俞成秋这点就不赞同了:“太奶奶,你可不能这么想,我们老师都说了,儿女都是风筝,长辈都是线,太奶奶你要是说的话被姐姐听到,姐姐会难过的。”
赵忻摇了摇头,像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事情,撇过头去,不再说话。
眼睛突然看到了茶几上的糕点礼盒。
赵忻有点好奇。
“这是什么?”
俞成秋望过去,想了起来:“这是当初姐姐的堂哥来的时候,带的礼物……”
“堂哥……”
赵忻呐呐地,俞成秋抿了抿唇,超想打自己一个嘴巴子。
连忙找补:“那次可能你没有看到……太奶奶不知道吗?那次好像你不在……”
俞成秋连忙想要把话说圆回来,但是发现好像赵忻的关注点不在这上面。
“你是说,有小糍的亲戚来找她?”
俞成秋点了点头。
赵忻的表情一下子又不一样起来了。
面色突然凝重起来。
“那……她的大伯跟小姑呢?”
俞成秋想了想:“也找过姐姐啊,亲戚嘛……”
赵忻的眸色缓缓凝重起来。
……
莫糍醒来的时候,发现天都已经黑了。
保温盒再强大也保温不了一整天,许言冉抱着冰冷的保温盒,一转头就对上了莫糍睁开的眼睛。
缓缓地扭头,莫糍眨了眨眼睛,对上了如释重负的莫糍。
叹了口气:“小糍……”
小糍清了清喉咙,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喉咙沙哑地不像话。
俞成秋到了杯热水给莫糍,张了张嘴,之前满腹的话不知道怎么说,默了默,说出一句话。
“多喝热水。”
莫糍轻咳一声,拿开水杯,笑出声来。
许言冉摸了摸头,没有笑。
原来人的语言也是可以贫瘠到这个地步的。
莫糍脑袋晕晕乎乎的,没有发现许言冉的异样。
平躺在病床上,哪怕再堵塞的鼻子,也闻到了厚重的消毒水味。
皱了皱鼻子,刚刚喝下去的热水暖遍了浑身,好像热水融进了血液里面,流向了四肢。
莫糍清了清喉咙:“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许言冉摇了摇头:“没有,医生说要我安静些。”
莫糍突然转过头来,侧躺在病床上:“是不是我昏睡的时候说了什么话?”
许言冉顿了一会,笑道:“哪有,我早上怕你会感冒,就敲了敲你的门,结果你没有理我,我推门进去,发现你怎么喊都不答应……”
许言冉苦涩地笑了笑:“你说几句话还算好,关键你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地才把我吓到了。”
莫糍哦了一声,病房昏暗,莫糍转过身去。
许言冉微微低头,看着莫糍散落在雪白色枕头上面的乌发,暗了暗眼眸。
眼睛里面有着痛苦之色。
才没有……
你才没有什么都不说,今早上敲门进去的时候,你躺在床上脸已经被烧地酡红,把你抱起来的时候,你紧紧地抓着我的肩膀,喊着爸妈,喊着想他们,贴在我的脖子窝里面,喃喃地说道:“没有人保护你,没有人给你撑腰,你难过了,生气了,想他们了……”
你说着……
你想要见他们,想要跟他们走……
那一刻我的心确实慌了,死死地抱着你,冲进医院,喊着医生,声声喊着救救你。
最后,还被医生嘲笑了一番说,不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发烧,至于吗?
我只是一直抱着你,通知俞成秋他们,打电话的手都是发着抖的。
他们在嘲笑我,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那一刻抱着你,我真的感觉你快要离开我了……
真的……要离开我了……
去找你的爸爸妈妈了。
莫糍问道俞成秋跟赵忻怎么样了,问了两遍都没有人回答,忍着脑袋里面的眩晕感回头看去。
却看到一个低垂的头颅下面,掉出两滴泪来,拜视力的本事,甚至泪珠还闪着光。
莫糍呆了:“许言冉,我只是普普通通的发烧,我知道,没什么……大事的……”
许言冉的眼泪越来越多,莫糍惊呆了,动了动,就想坐起来。
许言冉赶紧拦住她。
一只手按住莫糍。
“小糍,你现在脑袋肯定昏,就不要起来了,没事的,就是,你这样,我难过……”
莫糍叹了口气,还没安慰过这样的事情,莫糍不知道怎么说。
叹了口气,拍了一把许言冉把着自己的手:“真的,没有事情,你不要这个样子……”
莫糍皱了皱鼻子:“我敢打包票,我过不了几天就好了,对了,许言冉,太奶奶跟成秋呢?”
许言冉摸了把眼泪,平静了下来,说道:“太奶奶想要回去把姜汤给你拿来,成秋陪着她一起去了,他就把太奶奶留在了家里面,他回来之后,我又让他回去了。”
许言冉皱了皱眉毛:“对了,之前成秋来电话说,太奶奶忘了你进医院的事情,他为了不让太奶奶担心,就说……”
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莫糍,许言冉说道:“就说我们是出去玩了。”
莫糍愣了愣:“什么?”
许言冉莫名其妙脸有点红,别过头去:“而且还说,可能我们要好几天才能回去……”
莫糍愣了,晕晕乎乎的脑袋更晕晕乎乎的了。
莫糍脑袋还有点晕,没有带眼睛,眼前一片模糊,迷迷糊糊的,更加晕,醒来没好久就又想睡觉。
莫糍迷迷糊糊的时候问道:“我真的没有说什么吗?在昏睡的时候?”
许言冉摇了摇头,莫糍缓缓地闭上眼睛。
不应该啊,明明自己迷迷糊糊地记得,好像梦到了爸爸妈妈,爸爸妈妈站在她的面前,自己一直在喊他们,喊他们等等自己,等等自己,她要去找他们,要跟他们在一起。
但爸爸妈妈……
莫糍眼角滑落下一滴眼泪。
但是爸爸妈妈不让自己跟着他们。
梦里,爸爸妈妈笑地慈祥。
妈妈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妈妈告诉她:“小糍,好好地,好好地生活,爸爸妈妈已经是过去式了,你好好地,爸爸妈妈在另外一个地方好好地再建一次家,到时候,你开开心心地来了,带着你的生活,爸爸妈妈等你……”
莫糍轻轻地摸了一把脸,没错,好好地。
就算是难过,就算是心底空了一个大洞,但是她还是要好好的。
莫糍睡着了,许言冉还是睁着一双眼睛。
听见莫糍均匀的呼吸声,轻轻地坐过去,摸了摸莫糍的脑袋。
眼神莫名。
坐在莫糍身边,许言冉靠在了床头。
想了一会,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不知道要去那里,许言冉漫无目的地走着,停下来的时候,看到了那名医生。
医生很眼熟,就是今天早上自己抱着莫糍来的时候,拉着她喊救命的那个医生。
医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衣领,眼里面带着戒备。
“你女朋友只是发烧了,输几天液就好了,别找我哈。”
许言冉笑了笑:“不找你。”
医生还是戒备地看着许言冉,只叹自己先天条件不优秀,长的不高,只有一米七多,今早上突然被一个人抓住了衣领,凶巴巴的,偏偏嘴里面还绝望地喊着救命。
医生坦白说,自己真的想拿着手术刀一刀给他扎过去。
毕竟,见过病急乱投医的,没见过发烧急得这样,找他这个外科大夫的。
医生小小地绕了个圈,就想要离开。
却没想,被喊住了。
许言冉有点困扰地问道。
“医生啊,你是个外科大夫吧?”
医生警惕地点了点头:“没错,外科,不治发烧哈。”
许言冉摸了摸鼻子:“我知道,我是想问你一个问题,那就是,死亡,亲人的死亡,是一种什么感受?”
医生愣了愣:“什么?”
许言冉摸了摸脑袋,表情有点迷茫:“就是,亲人死去了,是什么样的感受?”
医生完完全全地转过身来,看了一会许言冉,然后认命地叹了一口气,把已经取下来的医生执业证又挂在了脖子上面。
“带你去个地方吧。”
绕过一栋楼,两人去了后面的一栋楼。
“这里就是急救大楼了。”
医生双手插兜:“当初我学医的时候,有一个很不成熟的想法,那就是如果人人都听了医生的讲座,不酒驾,不打架,注意安全,注意自己的安全,别人的安全,那么是不是我们医生的价值就没有了,我们是不是就贬值了……”
医生轻笑一声:“这个想法,我想了四年,直到真正当了医生,来到这一栋大楼,我坚持了四年的想法在一天之内,一瞬间被彻底击破。”
医生的眼里面有着沉沉的责备:“我第二开始,就不断地责备,为什么你要酒驾!为什么你吃那些东西?为什么你不好好吃饭?为什么你要轻生?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不够厉害……”
“你知道吗?这里每天都有人去世,每天都有人哭,每天都有人尖叫,有人尖叫着疼!难受,就有人大声安慰道,不疼,忍过去就好了,但是还有的,就是一句话都没有。”
“你看,失去亲人真的是一件很难过,很难过,很让人肝肠寸断的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