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坟后,他们就准备去吃饭了,饭桌上,一片和谐,小小的莫灼突然说道。
“还有一个奶奶没有吃饭。”
稚嫩的童言落在饭桌上,砸地所以人一瞬间的安静。
李桂兰连忙捂住儿子的嘴巴,被一个巴掌挡住了大半张脸的莫灼无辜地眨着一双眼睛。
为什么要捂住他的嘴,明明就还有一个奶奶没有吃饭啊?
莫灼很不解,但是嘴巴被捂住,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看着饭桌上面的所有人,环顾一圈之后,带着期望,直直地盯着爷爷。
爷爷奶奶是一起的,爷爷肯定会在乎的。
然后,莫灼就看到了自己的爷爷眼睛里面有一瞬间的怔愣,好像过了很久,才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莫灼抱着餐盒跑走了。
那位已经头发花白的老人突然心疼起了自己的第二位妻子,不知缘由。
这一些,赵忻都不知道,不管日后,她那位丈夫如何填补对她的亏欠,她都不在乎,不心动了。
眼前这个给她送餐盒的孩子跟她意外地合得来。
莫灼比莫景要小几岁,思考地没有莫景那么多。
这个奶奶是他爷爷的妻子,那就是自己的奶奶,地底下的是奶奶,地上面的,也是奶奶。
都是奶奶,为什么对着地下的奶奶恭敬,就不能对着地面上的奶奶同样恭敬呢?
李桂兰要操持家庭,还要照顾三个孩子,所以处在中间的莫灼,得到家中的重视不是很多,所以莫灼跟赵忻熟起来之后,经常去找赵忻。
李桂兰看着十分着急,生怕自己二儿子的这一个行为会引起丈夫还有公公的不好评价。
于是在一次莫灼想要去找赵忻的时候,把莫灼拉着,打了一顿。
但是没想到却被公公骂了。
公公还有丈夫训斥了一顿李桂兰,然后,看着莫灼看了很久之后,最后,反常地拍了拍莫灼还稚嫩弱小的肩膀,让莫灼平日里多陪陪赵忻。
这一陪,就陪到了成年。
一切的事情,都是从莫糍的太爷爷去世开始的。
太爷爷去世的时候,莫糍估计还没有出生,但是莫灼跟邱云已经在一起了。
成年的莫灼早就已经知道了赵忻并不是他的亲奶奶,但是却并没有跟赵忻生分。
爷爷去世的时候,莫灼生怕奶奶难过,那段时候一直陪着赵忻。
却也因此,卷进了一场风波。
赵忻没有子嗣,丈夫一死,她跟莫家之间可有可无一层连接,好像彻底地就断了。
尴尬,就是她现在的处境。
赵忻现在住的房子,没有她的名字,丈夫一死,房子土地的归属就成了继子的。
几个孙子辈陆续成年,也到了婚配的年纪,继子想要卖土地房子准备聘礼跟嫁妆。
那个年代不同了,不再是随随便便一件红衣服一场酒席就可以娶妻子的年代了。
继子很纠结,那段时间总是欲言又止。
莫灼带着邱云去见了赵忻之后,隐晦地表明了只要亲人的祝福,就可以了。
赵忻笑着答应他们了,给了他们一人一个礼物之后,当天晚上就已经收拾东西。
后知后觉想起她来的丈夫,还是留给了她一些钱,现在,最起码她不算是完全没有依靠。
但是她还没有搬出去,就已经有人找上门来了。
人对后妈总是格外地苛求,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很快就知道莫家为着几个孙辈的事情焦头烂额。
所以,一些自诩正义的人就找上了赵忻。
面对来人的劝告或者是批判,赵忻笑笑,没有说话,或许是说了,也没有人听见,所以,她就不说了。
事情只过了一两天,没想到事情发酵地厉害起来,大家东说一句,西说一句,不知道为何就传成了是赵忻后母刻薄,贪图莫家的家产,然后赵忻当初是被人抛弃的逃荒子的事情也被翻出来了。
一群人唏嘘,道着难怪。
难怪什么?
或是被抛弃的人肯定室是有什么毛病抑或是赵忻不为继子亲厚,有了一个正当的理由。
反正无论如何,赵忻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
赵忻想着这些事情,想着自己已经是奶奶辈的人了,大概这一遭事情,也能算是晚节不保了。
赵忻没有父母,兄弟姐妹,子嗣,养父母也在几年前去世了,现在,她可算是孤立无援,临到头了,陪在她身旁的,除了自小的好姐妹,也就只有莫灼了。
莫灼很气愤,与他人理论,谁拦都不听,气地李桂兰在家里面直跺脚。
莫灼气着了几个村里面有威望的老人,那些人带着人来到李桂兰家理论。
一个一个愤愤地说道:“我们也是为了你们家好,倒是看看你们的孩子,反过头来说我们的不是。”
莫灼从屋子里面冲出来,喊道:“为我们好?谁要你们操这些心?”
老人家气地险些昏厥,又是一通忙活。
李桂兰对着莫灼这个小时候跟赵忻走得近的孩子更是烦心了。
一场事情闹得,葬礼那天才结束。
那天赵忻去了,在坟前当着全村人的面单方面地断绝了跟莫家的关系,最终那个她侍奉了三十多年的丈夫,她还是原原本本地交换给了那个当初她羡慕的女人手上。
赵忻叹了一口气离开,没有再回头看一眼,留下了一群人面面相觑。
赵忻说的话无论如何都不能作数,但是赵忻并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没有等着时间去寻房子,而是匆匆在山坡上要了一个房子,葬礼那天还没有结束,就已经在山上安置,当了个绝户了。
这一番作为,前所未有,绕是莫灼再如何恳求,也没有回来。
莫灼说道:“孙儿马上就要去外省了,到时候接奶奶过去住。”
赵忻笑笑:“你还是先顾着你爹娘吧。”
莫灼说:“我问过他们了,他们不愿意出去,大哥三妹都陪着他们,他们不愿离家。”
赵忻愣了愣,笑了笑,没有回答莫灼的问题,只是说道:“你先过好自己的生活再说。”
莫灼离开后,一开始赵忻这里还有人来,后来继子去世了,除了自己的老姐妹,就很少有人经常来了。
莫灼每年都来,赵忻每年都笑笑,没有开口。
独居山坡上的赵忻,仿佛与世隔绝了。
莫糍的眼神有些怔愣。
许言冉问道:“为什么太奶奶要一个人去山上住没有人把她接下来,而且,为什么之前不见你啊?”
莫糍眨眨眼,回过神来,这些事情,都是自己这些日子断断续续回忆起来,还有赵忻那天晚上给她讲故事讲到的,再有一些是高月跟她说的,她拼拼凑凑出来,也没了解个大概。
莫糍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太奶奶上山,大概是因着人言可畏,后来与世隔绝没见我,可能是不喜欢莫家,或者不想打扰我爸妈。”
一旁的许言冉皱了皱眉,撑着脑袋想了想,想出了一件事情。
“姐,我觉得我可能知道。”
两双眼睛盯着俞成秋,俞成秋咽了咽口水,说道:“当初好像是有个人上山割猪草,看见山坡上面的草木要茂盛些,就去了山坡上面,后来迷路了,被一个人瞧见了,留下来吃了顿饭,那个人就住在家对面,晚上我吃饭的时候,就听到他们家的长辈在训斥他……”
俞成秋想了想,说道:“好像是在说他不要去后山坡上,还说收留她吃饭的那个老人家是个坏人,反正就是一些嫌弃的话……”
莫糍皱紧了眉头,感觉有些不可理喻。
“所以,姐,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太奶奶才会为了你们好,不跟你们来往。”
莫糍暗了暗眼神,没有再说这件事情:“一些事情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太奶奶是爱我,她做了衣裳给我,小时候还养过我,当初我奶奶去世的时候,就给我送过衣服,只是我忘了而已。”
因为一直没在自己的世界里面浓墨重彩地划过一笔,所以就淡忘了。
很难过,却也很无可奈何。
莫糍笑笑:“当初我爸妈一直想要太奶奶住过来,现在他们没有完成的心愿,我帮他们完成了……”
莫糍抬头,一阵微风吹过来,吹起了莫糍的额发,他们早就从客厅转到顶楼来了,今晚上没有下雪,吹的风里面还是带着一点清冽。
月朗风清,莫糍抬起头来,眯了眯眼睛,还能看到几颗星星。
“还有,我现在很开心。”
许言冉看着莫糍,看着莫糍扬起嘴角的笑脸,看着莫糍闪着光的眼睛,上前一把抱住了莫糍。
“我也很开心。”
俞成秋默默地推开了,转身时,摸了一把眼泪。
他也开心,也知道姐姐为什么开心。
因为,自己的父母,现在,估计除了他,没有谁还惦念还记得了吧。
自己爱的人已经离开后,其实最想看见的,不是旁人掉着眼泪说着可惜怀念,而是笑着说起,他们身前的事情,小习惯,小喜好,哪怕只是一个午后吃撑了的事情,听起来,都是快乐的。
只有相同经历的人才会明白,那个时候内心酸酸胀胀温温暖暖的感受。
夜晚很深了,莫糍不知不觉倒在许言冉的怀里面睡着了。
许言冉抱紧莫糍,看着莫糍眼角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渗出来的一滴眼泪,许言冉轻轻地拭去。
泪染指尖,一片冰冷。
今晚上的星空很美,这一片星空在赵忻看来算不上美,在小山坡上随便一个晚上的夜空,都比这里的要美。
但是,赵忻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着这样的一片天空看了大半天。
曾孙女跟孙子一样,是个很温暖的人,房间里面都是植物,跟软软绵绵的东西,给她的房间很好,自己上床的时候,发现里面还有暖水袋。
赵忻不会写字,现在老了,也做不了绣活,她知道自己得了病,一种会忘记事情的病,但是很奇怪,现在她有时候能记得,有时候又不记得,每个人对于遗忘都是恐慌的,她也不例外,赵忻很恐慌,就在记得的时候努力地记住自己不想忘记的人。
昨天跟今天,自己的老姐妹跟自己说了很多话,她又恢复记忆了,她努力地记着,记着今天,她的曾孙女带她回家了,在路上给她剥了一颗酸酸软软的乌梅吃,乌梅很好吃,跟自己做的很不一样,酸酸甜甜的,记得曾孙女的男朋友是一个高高大大很帅气的小伙子,今天还给她买了一个水果吃,说是火龙果,吃起来还挺好吃的,还记得曾孙女认了一个弟弟,叫俞成秋……
记得那只白毛的狗叫三叶,那只田园猫叫三叶,记得……
记得曾孙女今年要过二十六岁生日,记得明天要去看已经离开了要十年的孙子孙媳妇……
一滴眼泪划过,滴在手背处,赵忻抹了一把脸。
自己老姐妹没有像自己一样,没有忘记事情,但是她还是忘了一件东西。
那就是就算是脸上全都是皱纹,但是眼泪掉落的速度,还是没有变。
赵忻摸了一把眼泪,坐在了床上,慢慢从床底掏出来一个包裹。
慢慢地拆开包裹。
这个曾孙女很笨,说着只是要自己去看看,实则是想要自己长住。
她以为自己都不知道,但是自己什么都知道了。
包裹被拆开了,赵忻慢慢地抚上上面的东西。
那是一张照片,已经开始泛黄了,上面是四个人。
她,莫灼,邱云,还有莫糍。
抚上那个还在襁褓里面的婴儿。
这张照片是莫糍刚出生她照顾的时候拍的。
还是莫灼强硬带着她去拍的。
赵忻笑了笑。
她的曾孙女很聪明,但是有些事情是她猜不出来的。
就比如她站在山坡最顶上,可以看到整个村落。
每年过年,都可以看到一个小团子从那个大房子里面跑出来,慢慢地从一个小团子长成一个少女。
女孩的脾气不好,总要跟李桂兰吵起来,赵忻一度很担忧,劝告过莫灼,这样子传过去对莫糍的名声不好。
莫灼答应了,却没有什么气色,后来赵忻不劝了。
不怪莫糍,是旁人做事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