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厉的哀嚎渐行渐远,那是被留在身后的雨声,闻一鸣往塔深处走去。
“老师。”
机械屏上是流动的数字信息,成为了具体的模型,那是年轻的安岁吾音,也是中枢。不会被时间困扰的模型之一。
对闻一鸣来说,这也是他的老师。
“你变了很多。”模糊的数据注视着,充其量不过是动画的玩意,那股视线却若有实质。“来吧,这些是数据。”
数以万计文件夹闪烁在视野前,冰冷的蓝光在昏暗的室内越发明亮。
“你的污染数值很高,为什么要保持这样?”中枢询问道:“维持能力?你的视野确实开阔了不少,但是副作用也很明显吧。”
滴溜溜转着的机械眼闹出不小的动静。这是扫描的声音,闻一鸣没什么动作,亦或者他还来不及反应,老师就定下了结论。
“你没能控制污染。”
这是很危险的话,毕竟在人生活的世界,总是对污染避之不及。但数据流的中枢不需要在意这些。只要警报器没响,那就平安无事。
“去年也不是没来过,紧张什么?还是说跟外面的那群人鬼混没来见我心虚了?”
冰冷的机械音硬是让人听出了揶揄。
那是一段混乱的时光。
在医院那两年,凭着林佑善的全方位看护,溜出来的时候倒不少,就是没去过什么正经地方,全往污染区跑了。先是跟塔驻称兄道弟,跑别人休息区胡闹,又是在研究区帮人捣鼓污染。不过也没持续多久,经常犯头疼只能灰溜溜地在旁边睡觉。
“这么点小事不值得老师记挂。”闻一鸣知道年轻时候的老师那点戏弄人的习惯被中枢完整记录了,他没回应这些在脑海里不甚清晰的黑历史。“应昭和风暴眼产生了联系。”
“这十个档案都是可疑数据,最快的方式是让我去一线,我在应昭的精神体中抓到过它,但那只是一小部分。”
温润的蓝光在黑夜里闪烁。
“嗯。”中枢的面容模糊不清,它伸出手,带起一阵蓝光,“应昭……哦,那孩子啊,作为污染没被检测出来……”
庞大的模型忽地靠近,闻一鸣不得已抬头看它,冷硬的蓝光照射出棱角分明的脸,“作为学生你还真是不称职,掩盖污染体,危害塔的安全,这就是你跟我学到的东西?”
这是不被允许的事情,显而易见。但是闻一鸣不得不做,他不可能放任应昭被定性为污染体然后隔离,依照陆上高塔的严苛规定,污染体将被剥夺权力,这里一个冷冰冰的坟墓,而闻一鸣还没完全僵硬。
“您知道的,我一向不守规矩。”他轻巧地笑着,“况且这不是有老师你吗?”
“少跟我耍心眼了。”中枢也不恼,它的模型回到房间中央,数据在其中流转,好像刚刚骤然充满压迫感的不是它一样。“既然你想去那就去吧,顺带一提,做不好的话可就没人保他了。”
“老师真是严苛。”
等闻一鸣回到休息室的时候,应昭还安安分分待在里面,靠着椅子睡着了,眉头皱着,看起来不太安稳。
做噩梦了吗,闻一鸣猜测着,摸向应昭的额头。
他的手被抓住了。
应昭醒得很快,他还没神经大条到在陌生的地方安眠。
“你干什么?”
很敏锐,闻一鸣不在意地收手,“没什么,看看你昏迷没。”他将手里的药品放在桌子上,稍远的地方放下饭盒,“换药,然后吃饭。”
闻一鸣在等着自己过去,应昭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一如往昔,他心里一阵烦躁,诚然这是算是非常正常,又或者足够礼貌的动作,可应昭就是烦,他想了好久也不明白。这里不适合发生冲突,加上身上的伤也害怕感染,应昭努力说服着自己。
他绷着脸,不太情愿地坐下,将手臂递给闻一鸣。
才拆开之前裹得有些糟糕的绷带,伤口表面浮着一层诡异的墨蓝色,像是繁衍的线虫一样密密麻麻,这不是正常的变化,应昭想要抽回手,却被闻一鸣抓住不能动。
“安静。”闻一鸣稳稳地缠上一圈圈绷带,直到伤口都被遮盖,然后他松开手,面色平静:“别慌,都不像我们应少了。”
应昭不说话,面色阴沉。
“别板着脸了,吃点东西。”闻一鸣自顾自扯开饭盒,很普通的样式,炒时蔬还有青椒肉丝和一格子冬瓜汤。
应昭分不清违和感从何而来,他只是恍然意识到闻一鸣的游刃有余,就好像这是他家一样。
这不是质问的好时机,他耐着性子给自己塞了几口应付了事,坐在旁边看闻一鸣慢悠悠吃饭。
闻一鸣的吃相干净,但实在是让人看着没有食欲,非要形容大概就是感觉他嘴里嚼的不是什么食物而是蜡片了,物理意义上的那种。
看着都累,应昭嫌弃地撇开眼。
“我不该有知情权吗?”应昭终究没忍住。
闻一鸣笑了笑,“从头解释太累了。”
“手臂上的是什么?”
“污染。”闻一鸣丢出答案,半点都不委婉。
应昭噎了半天,“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瞧瞧,这话听着真让人伤心。”闻一鸣随手盖上饭盒,从包里抽出一根烟,也不点,放嘴里叼着,“这不当好人结果被反咬一口吗。”
污染会被肃清,更何况这是塔内,知情不报还包庇,应昭一口气憋嗓子眼,脸都阴了半边。
闻一鸣一看就知道应昭这是在跟自己较真。但他就是故意的,他把自己归为好人,就钓得应昭不上不下的,凡事往坏了说,这人就会自己气自己。
“这几天跟着我,乖点,能不能商量?”
闻一鸣久违地点着烟头,语气还是一样散漫,好像应昭不同意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
“条件已经用过了,闻一鸣。”应昭站得很直,在闻一鸣身前落下一片阴影,他低着头,“用你知道的来换吧,告诉我事实,说不定我会很听话呢。”
不论是污染还是你。
应昭压着脾气假笑,过往也变成诱骗敌人的烟雾弹,他不那么诚恳,也有些急切地想要重新认识闻一鸣。
他低估了对手,先入为主地认为对方不堪一击,不过没关系,应昭如此想着。教训足够了,他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来弥补错误。
作者有话要说:被抓把柄的昭:(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