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沉下,暖橘的光线在高楼树影间穿梭。
晃过向榆泽的侧脸,为他的皮肤铺上一层暖色。
车厢内播放着流行歌曲,声音不大,这么一来,倒是让两人之间的沉默格外突兀。
海绵宝宝形状的车载香薰摇头晃脑露出笑脸,邹砚宁伸手碰了碰它的脑袋,主动开口找话题:“这个香薰好像和前几天的味道不一样,是刚换的吗?”
向榆泽仍然目不斜视:“嗯,柑橘味的,你前几天不是说这个味道适合夏天吗?”
她说的?
邹砚宁皱了下眉,愣怔片刻才想起来,三四天前自己在朋友圈随手分享过一篇相关的公众号文章。
她“呵呵”地干笑两声,接着说:“夏天天气热嘛,这个味道比较清爽。”
“……”
话到这里,车厢内再次被沉默笼罩。
看来没话找话还是不行。
何况他们俩之间,似乎也没必要拐弯抹角。
咬了咬下唇,邹砚宁决定再次开口。
“小鱼,我……”
“宁宁,我……”
两人同时张口,听到对方的声音又一起停住。
向榆泽咳了声,余光终于朝她身上扫过来,说:“你先说。”
她“嗯”了声,声音压低:“我白天不是故意对你发脾气的,姜老师是我带到那里去的,我看到他当众难堪一下子有点着急而已。”
说着,她掀起眼帘瞥过去。
向榆泽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双唇紧抿情绪不高。
她接着说:“我说完了,你要和我说什么?”
鼻间沉沉呼出一口气之后,向榆泽才张嘴。
他语速放得很缓:“我是想说白天的事是我不对,我不应该故意刁难你的朋友,让你在中间为难。”
抿抿唇,他终于还是袒露心底的想法:“忽然冒出个男人在你身边,我怕他对你有什么别的想法,你又没怎么接触过外面的人,上当受骗怎么办?”
“你把我说的像三岁小孩似的。”邹砚宁轻声笑出来。
不过两人都这么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反倒让这段对话轻松起来。
她敛起笑意,安抚道:“我是没怎么和队外的人有深交,但我又不是傻。而且姜老师这个人——”
说到这里,她顿了两秒。
半仰起头,灵动的双眼叽里咕噜打了打转才说:“我觉得他挺可靠的,和以前那些来跟我搭讪的人可不一样。”
以前她总形容那些来搭讪的人只是见色起意、三秒钟热度,所以通常都是冷着脸直接拒绝,连敷衍的过程也省了。
类似的情况一多,她不好追的人设也就传出去了。
现在她却自己亲口说,姜泊闻是和以前那些人不一样的。
向榆泽眉心一拧,顺势问:“我记得在一中那次你们不算很熟,后来怎么会忽然玩到一起去了?”
邹砚宁靠回椅背上,回应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小静没时间陪我,他又刚好时间凑巧,我就跟他一起去玩了一次飞盘。”
“那教他打球的事情是……?”向榆泽扭头看她一眼。
她接着解释:“姜老师这个人本身就是对什么东西感兴趣就一定要学会的类型,之前会主动邀请我一起玩也是因为想学羽毛球,加上微博上的事情他给我当了挡箭牌,我教他也算是还人情了。”
向榆泽稍显迟疑,又问:“只是为了还人情?”
邹砚宁摆了下手,答得干脆:“那不然呢?”
她侧过身子直勾勾看向向榆泽,直接说道:“小鱼,你真的想多了,一来他本身就不是为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原因来和我搭讪的,二来我自己也有分寸。”
向榆泽缓缓点了点头,终于还是被说服。
他弯着唇角露出笑意,没再继续纠结姜泊闻的事情,转而问:“吃过饭你想去做点什么?”
邹砚宁双眼睁大,疑惑道:“你不是说要去和童教授打招呼吗?”
他笑笑,瞥她一眼:“还说自己不傻?”
“?”
邹砚宁双唇微张滞了滞。
几秒后才恍然大悟,什么要去看童教授,不过是他刚刚和姜泊闻斗气的借口。
她摇着头笑,忍不住吐槽:“搞不懂你们这些男人,真幼稚。”
向榆泽咳嗽一声掩饰尴尬,转移话题道:“现在这个点临时回去肯定没我们的饭菜,所以吃完了我再跟你回去看童阿姨,这样正好嘛。”
邹砚宁点了下头,唇边笑意温和:“好,那我们去吃学苑路那家干锅,吃完还可以顺便在附近逛逛。”
向榆泽“嗯”了声,看着红灯结束,重新踩着油门加速,“很久没去那边了,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变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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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多,正是街灯璀璨、人潮如流的时候。
邹砚宁从餐厅出来,抻着双臂舒展一番,脸上尽是惬意。
余光瞄见向榆泽来到身侧,她才收回手臂,边左顾右盼往前踱步,边感慨:“还真是变样了,我们得有——”
掰着手指数了数,她接着说:“三四年没来过这里了吧?”
向榆泽双手背在身后,放缓脚步配合她的速度,点头回应道:“四年零三个月十三天。”
邹砚宁脚步一停,满脸不可思议的样子:“记这么详细,你真不是人脑,是机器。”
她不止一次这样感叹,向榆泽的记忆力怎么就这么好?
不管是记动作要领还是记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对他来说都好像是家常便饭。
他自己却只是平淡地笑笑,说道:“上次你来的时候说,要是退役了,就来这里盘家店卖小吃,所以我才会记这么清楚。”
四年前来的时候,两人偶然间吃到了一份味道很好的手打虾丸。
但很可惜那只是个骑着三轮车的流动摊位,可遇不可求。
也是因此,邹砚宁才会说要来这里开个店的话。
但她的确只是一时兴起随口说的,全然没想到向榆泽会一直记在心里。
她抬手揽了揽发丝,侧过身面向他。
夏夜微风从身畔滑过,扯着他额前垂下的发丝晃悠。
橘色街灯映进他眼眶里,让那双一向温柔的眸子刹那更添暖意。
邹砚宁勾着唇角笑笑,仰头看着他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这条街那天吗?”
提到这个,向榆泽扑哧笑出来,连连点头应:“当然记得。”
那时候邹砚宁十三岁,向榆泽十四岁。
她在街道尽头的附中上学,向榆泽却已经早早进入体校接受专业训练。
两人上下学的时间并不一致,但因为她提过这条街上的一家麻辣烫好吃,说是生日的时候想和他一起吃,向榆泽便在这天选择了逃课早退。
不凑巧的是,那天下午邹希明正好在附中附近办事,结束之后就想着接上邹砚宁一起回家。
难得在百忙中接一次放学的女儿,老父亲原本满脸开心。
看见早退的向榆泽出现在眼前,并且两人还不自律地在吃麻辣烫这种东西,邹希明只恨自己没随身带着鞭子。
被抓包的两人挨了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向榆泽更是直接被罚每天加练一小时,一直持续了三个月才终于让邹希明消气。
他摇着头笑,现在想起邹希明怒气横生的脸还心有余悸:“从那次之后,我就被树成反面典型了,只要别的队员犯错,我这件事就总被拿出来说。”
“一直到现在,邹指导还没放过我。”
邹砚宁也咧开嘴笑得明朗,“我爸就是这么一说,其实他带过的所有队员里,一直最看重你。私底下他总说你多么多么勤奋,多么多么有天赋。”
说着话,她干脆整个身子转向向榆泽,慢吞吞在倒着走路。
向榆泽垂眼对上她的视线,眨动的明眸裹着他的身影。
他弯了弯唇,柔声喊她:“宁宁。”
邹砚宁抿唇“嗯”了声,一双眼睛仍旧静静看着他。
他接着说:“我们一直都做彼此最亲近的人,好不好?”
她点头,依旧只是简短一声“嗯”,眼中却不难看出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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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家的时候九点不到,向榆泽陪着童教授拉了会儿家常,一直到快十点才离开。
邹砚宁打着哈欠要折上楼,拐弯的功夫童婉端着保温杯拦到身前。
她笑笑,问:“你们俩今天一起回来的,去约会了?”
“什么约会?”邹砚宁警惕起来,“还好爸爸不在家,否则我和小鱼又要挨骂了!队内——”
“不许谈恋爱!”童婉也张口,和她异口同声说出后半句。
童婉摇摇头,一副对这种老古板规定极其不屑的语气:“你们现在又不是小孩子了,况且你们俩都是踏实稳当的孩子,就算是谈恋爱也不可能影响训练的。”
邹砚宁努着嘴没接话。
童婉靠过来勾住她的胳膊,自顾自说:“你和小鱼从小就走得近,对彼此的了解恐怕比家人还多。”
“我是真心觉得,你们俩挺合适的。”她笑着扬了下眉毛,“你们俩就真的没有往那方面发展发展的想法?”
邹砚宁耳根红起来,低头假装看手机避开她的眼神,敷衍道:“以后再说吧。”
童婉不肯罢休:“什么以后再说,跟妈妈也不能说实话吗?我又不是要催婚,只是想了解了解自己的女儿也不行?”
这么一听,邹砚宁又心软下来。
她紧了紧被挽住的胳膊,笑道:“我们俩的确走得比别人近,相互之间也很了解,但现在是新的奥运周期,就算要考虑更进一步,也要等到那之后。”
童婉拍了拍她的手背,“尽力就好,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们俩都是。”
她“嗯”了声,加快脚步走进房间。
什么奥运周期,不过是她说给自己听的借口。
这么多年来大大小小的比赛从没间断过,如果真的要等比赛之后他们才能更进一步,那恐怕退役之前都别想了。
可她偏偏又知道向榆泽这个人有多看重自己的职业生涯。
再加上上一届世锦赛失利在先,眼下这个备战周期,可以说是他目前为止压力最大的阶段,她不能自私地让他现在就给出一个答案。
她倚在门后鼓着双腮接连呼气,驱使自己平静下来不再胡思乱想。
手机在这时候接连震动两下,是姜泊闻发过来的信息。
好徒弟:【明天上午还是我去接你。】
好徒弟:【晚安,砚宁。】
“师父都不叫了……”她嘟囔。
片刻后,回过去一句:【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