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夏那个近乎装满了山珍的口袋最后变成了两百块钱和一张合法的、通往沪城的火车票。
虽说按照市价,那口袋应该八百都不止,但菌类易坏,忙着赶路的程夏有没有保鲜的手段,只能尽快脱手,而跟她做交易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曾为她指路的保洁阿姨。
准确说来,程夏爬上月台没多久就被保洁阿姨发现了,阿姨看见她的第一句让她站住别跑,第二句则是“没想到这年头还有人扒火车。”
程夏有点惊讶,是年轻的阿姨更敏锐一些吗?她一句话都还没说就已经被看穿了。
此时的保洁阿姨比记忆中要年轻不少,但仍旧看着非常不好接近,可是程夏也比上辈子的那个自己更加圆滑,也更了解阿姨刀子嘴豆腐心的本性。
许是程夏震惊的表情取悦了她,保洁阿姨努努嘴,一脸鄙夷,“你身上口袋上都是煤黑。”
程夏这才反应过来,她无所谓地拍了拍腿上的黑块,“我没钱,但我要去沪城。”
这下换保洁阿姨被程夏一副“我错了,下次还敢”的模样震惊到了。
真要说起来,扒车还是上个世纪比较流行的方式,火车、货车、罐车,凡车皆可扒,但是有命上车不代表有命下车,每年都有扒车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在扒车的过程中,境况惨不忍睹。
自从国家的经济好了起来,近几年扒车这种风险大于收益的活动自然也少了很多,程夏则是保洁阿姨见过的看起来最年轻的一个,偏偏这个最年轻的,还最理直气壮。
保洁阿姨直接上手拍了一下她的头,“没钱就扒车啊?你找死啊?你爸妈不担心啊?”
程夏被揍了个结实,却不忘挑题回答,“我爸妈都死了。”
保洁阿姨还想抽人的手停在空中。
程夏拿出了身上随身携带的户口本,父母两页都显示“已注销”,“我爸见义勇为死了,他救的人收养了我,但他想让我嫁给他的傻子儿子,村书记帮我逃出来了,他把我送上火车,让我去沪城找我爷爷奶奶。”
她再打开了随身的袋子,给保洁阿姨看她搜罗的山珍,“这是村支书给我的,让我卖了换钱作路费。”
三分真七分假,程夏拿了身世博同情,又拿村书记当后盾替自己背书,再加上她只有十五岁的年纪,由不得保洁阿姨不对她网开一面。
扒火车被发现倒是不用补票,但是会罚款,严重者可以扭送公安局。
最重要的是,程夏需要保洁阿姨帮她打通去沪城的路:保洁阿姨的老公是铁路的检修工,有个乘务员女儿,还有个儿子是火车列车长。
上一辈子程夏是“茶壶里煮饺子——有嘴倒(道)不出”。当她在长州火车站意识到自己找不到去沪城的车之后,硬生生地咬牙藏了两天,被保洁阿姨发现也一言不发,最后差点被送到公安局去。
还是保洁阿姨的女儿看她可怜,耐心多问了几句,才从她嘴里套出一点身世。听完之后,他们一家人对她起了怜悯之心,托人照顾把她捎到了沪城。
这辈子程夏则直接“和盘托出”,保洁阿姨看她年纪又小,连夜就把她带回了自己家。孩子们都跟车工作了,家里就她和老伴。
“你知道怎么去找你的爷爷奶奶吗?”
程夏点点头又摇头,“村书记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但他说电话已经打不通了,让我自己去查。”
保洁阿姨一听眼睛就红了,之后还有意避开了程夏,在厨房跟老伴儿合计了又合计,打算拜托熟人把程夏带去沪城不说,更计划让他到了沪城本地帮程夏报警寻亲。
躲在门口偷听的程夏傻眼,未成年人的身份给了她很多好处,同样也给她带来了不便。记忆里的好人因为她的年幼越发向她展露他们的善良,可惜程夏却不会因此改变她的本性——过程不重要,达到目的就行。
她要去沪城。
“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憨厚的汉子擦了擦脸上因为紧张而渗出的汗,转头呆愣地看着半大的少女,“还是空号。”刚出了沪城火车站这孩子就说想起了新的号码,打通没准就可以帮她找到想找的人。
瘦削的短发少女黯然地低头。
汉子看得着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半天憋出一句话,“坐这么久的车你饿了吧?”
短发少女飞快地瞄了一眼排得老长的队伍,却没说话。
“这个呀。”汉子却笑了,他很高兴能做点什么,“走,叔给你买。”
查记糕点可以说是沪城火车站的标志之一,物美价廉的糕点吸引着南来北往的旅人,买来当旅途的干粮不吃亏、买来当伴手礼不掉份,也因此查记铺子门口总是排满了人。
汉子左手拎着包,右手本想拉程夏,却又顾及长得跟大人差不多的小孩会不好意思,最后还是默默地缩了回去,只反复叮嘱程夏跟紧他,不要被人给挤散了。
程夏听话乖巧点头,然后在对方放心地排队不再频频回头之后,就立即转身从人群里钻了出去,没有丝毫歉意。
当然是空号。
他们展露他们的善良,而她利用他们的善良。
没有太阳,月亮本就晦暗不堪。
虽然号码是真的,失落也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好的,小程的本质开始逐渐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