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好像被呛住似的咳嗽个不停。元芷见他一副反应过激的模样,也不再看着他,而是和身旁的夫人聊天去了。
待他止住咳嗽后,又踢了踢元满的椅子:“你方才说什么嫂嫂?”
“宁姒姐姐呀。”元满如实回答。
说完之后,她看见徐清的神色有些奇怪,欲笑不笑。
元满觉得自己可能不小心讨好到了徐清。
“你为什么喊她嫂嫂?”
她本想表达“你们在一起,你又是我哥哥,不喊嫂嫂难道继续喊姐姐吗”,话要说出口,她转念一想又变成:“你不是对她心念已久吗?既然你们都一起去宋城了,难道这不是说明你们如今心意相通了?”
徐清扬了扬眉梢,不掉入她的文字陷阱:“宁姒是去过宋城,我没有。”
套话失败,元满嘴角下垂,也不再揪住这个话题,转过身继续吃菜去了。
可徐清却不依不饶起来,又踢了踢她的椅子,元满这次没有立即理他,反而把嘴里的东西细嚼慢咽地吃下去才回头。
“做什么?”
听出元满语气中的无奈,他便夹了个丸子放在她的碗中:“我记得我没有告诉你我喜欢宁姒的事。”
她点点头:“对呀,你没有告诉我。”
徐清:“那你从何得知?”
“猜的呀。我小时候总听你把她挂在嘴边,长大一些后,我便猜想你或许爱慕她。”元满答复道。
面前的人顶着一副纯真的面容说出这样的话,还真的戳中了自己的心事,徐清一时静默无言,最后装模做样语重心长道:“你还小,不要琢磨这些事情。”
她也不是故意去琢磨男女情爱的,只是福至心灵地想通了徐清对宁姒抱以何种感情而已。
“我十六岁了,还小吗?”元满问。
“嗯?”徐清道,“想嫁人了?”
“我可从来没想过这件事情。”她否认道。
徐清耸耸肩,他也不是真有此意,宁姒这个话茬揭过后,他就不再抓着元满不放了。谁知这时元芷跟上一句:“谁说小满你没想过。”
元芷恰巧听到两人“谈婚论嫁”的言论,适时地插了这句话,把元满吓了一跳。
“我想过?”元满满脸困惑地指着自己问元芷。
“你小时候不是还想着要同你哥成亲吗?”
元满睁大眼睛,吃惊地回身看着徐清。
徐清也是同样的困惑:“你口中的‘你哥’是指我?”
元芷笑眯眯地望着自家儿子:“不要说废话,不是你是谁?”
“我为何不记得?”元满呆呆地问元芷。
元芷摸了摸元满的下巴:“或许是因为你那时尚且年幼,这事还是你哥回来学给我听的。”
真的么?元满在心中默默地想着,经元芷这么煞有其事地一说,她莫名其妙地觉出尴尬和不自在来,偷偷撇了眼徐清,发现他已经没有再听她们说话了,兀自松了口气。
托元芷的福,宴席的后半段,她一直在努力地回想着这段模糊的记忆,最后她终于想起来了。
那时照顾她的嬷嬷见元满和徐清在一处玩总是那般开心,等徐清走后,又时不时问还有多久可以再见到哥哥,于是她就打趣地对元满说以后嫁给徐清,两人便能日日相对,不用再这样心心念念地等徐清。彼时元满觉得这真是好方法,于是等徐清下次再来陪她时,便问他以后两人成亲好不好。
徐清惊讶片刻后,问她为何。元满就把嬷嬷的说辞告诉徐清。
徐清那时回复她:“就算结为夫妻,也可能会落得个一别两宽的结局,亲人之间的羁绊才是最牢固的。”
她还是有些不明白,纵然亲人之间有羁绊,夫妻间也自有一份情谊,如何就比亲情浅薄了。
徐清向她解释:“伴侣之间的情谊说白了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的,但血缘确确实实在你身体里流淌。这种亲缘关系是斩不断的。”
听过他的一番对比后,元满稍稍理解了徐清的意思——她是徐清的妹妹,哥哥与妹妹是亲人,永远会在一起。
她其实一直记得徐清的这句话,并且为此开心了很久,只是忘却了前因。现下想起来,只好感叹儿时的天真,她竟然没有发现徐清话语里的漏洞——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大概只是徐清在安慰自己吧。
宴席过后,元芷便带着大家去了后花园。临走前还对不动声色地对徐清使了个眼色,大有胆敢不去就要他好看的意味。
元满觉着好笑的同时,也跟在徐清身后亦步亦趋地走着。
然后二人停在了一个亭子内,远离了莺歌燕舞的焦点场地。徐清坐下后就开始发呆,完全无视元芷扫射过来的眼神,反正他人已经在这里了,再强迫他去招呼那些官家小姐是不可能的。
元满和徐清静默无言地对坐了一会后,也陷入了一阵沉思。
不知是否是她多心,她感到自从自己出现在徐清面前,徐清的态度自始自终都很平淡,既无热络也无冷漠,但这种古井无波的相处仿佛在二人之间划下一条界限,只有方才提到宁姒时,他才生动了一些。
是因为四年未见,所以有些生疏吗?她在心里想到。
可是她见过的久别重逢的人,即使生疏,双方也会努力多说话以找回当初熟捻的感觉。但徐清看起来却完全不一样。
元满想不通其中的关节,微微蹙眉,看了一眼百无聊赖的徐清后,把视线转向赏花的诸位小姐。她歪了歪脑袋,难道是因为心情不好所以不想说话?
徐清正发着呆,忽然感到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衣袖,顺着袖子看过去,就看见元满含笑地看着自己,他动动手腕,让袖子挣脱出来:“怎么?”
“哥,我们继续席上的那个话题吧,我还没有问完呢。”元满道,“姑姑知晓你和宁姒姐姐的事情吗?”
徐清嘴巴都没张,只从喉咙里发了个音节。
“那你是因为姑姑执意办赏花宴不开心?还是因为宁姒姐姐没来所以不开心?”
徐清这回张嘴了:“都不合我心意。”
元满思忖了一下,如果元芷不是恶婆婆,徐清也没有放弃争取,那么问题出在宁姒身上吗?
宁姒不喜欢徐清。
脑中冒出这样的想法后,元满便觉得一切都合理了起来。所以元芷要挑选儿媳,而徐清因此不开心。
“那我想个办法让哥哥开心一下如何?”元满直直地看着徐清的眼睛,说道。
“不用了。”徐清语气平平地拒绝道。
“把嫂嫂请到你府上来也不用吗?”
听得此话,他静默了一会,元满赶在他开口前道:“你不开心的话,这一日便被你白白浪费了。”
“虽然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请到宁姒姐姐,但试一试嘛。”说罢,元满便起身走了。
徐清二度拒绝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抬眼看着她离开的身影。
恰逢元满回头对着他挥手,脸颊上的笑意随着弯起的嘴角荡漾开来。徐清看见元满从阴影中步入阳光下,透过云层的笔直的线条触碰到元满后散成了柔和浅淡的光晕。
轨迹再次偏离。
让徐清在府中等待她的好消息后,元满就坐上马车去宁侯府。
元满一路上都在想着让宁姒答应去将军府的理由。她和宁姒交集非常少,所以此刻对这个理由感到棘手。
说来也奇怪,她在宋城见到宁姒时,便先入为主地以为二人已然敞开心扉地在一起了。现下她应该如何说动宁姒呢?
直到马车停在宁侯府门前,她都没有想出个十分妥当的理由。
自报家门后,府上的侍从把她和小草领到厅堂等候,宁姒尚在午睡,需要换身衣服再来。
元满还没等一会,又有一位侍从来到她身旁:“公主,请随我来,我们公子想要见您。”
“公子?”她重复道,忽然发觉这位侍从有一丝怪异,大约是他较寻常侍从更高一些,他身架挺拔,骨相很好,应该拥有一副让人惊艳的面貌,但他真实的容貌却平平无奇。
这种异样感稍纵即逝,元满倒是想起宁姒确实有一个比她还小的弟弟,只是不明白那位小世子缘何想见她。
宁姒尚未来,元满便先去见小世子。
宁府占地面积极大,屋舍错落,她俩被侍从带到一处偏僻的院落。
“小世子住在这里?”元满不解地问道。
小草也感到奇怪,便望向那侍从。
侍从转身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形让两人觉出不小的压迫感。
“小世子当然不住这里。”侍从说,两边嘴角向上弯起,笑意却不达眼底。
“那……”元满忽地止住了声音。
侍从伸手摸向自己的下颔,似乎抓住了什么的边缘,往上一拉,露出堪比女子的艳丽面容。元满甚至在这一瞬间想到了魅惑君王的妃嫔。
她第一次见到这张脸时,便对其留下了深刻印象。
他是徐清最好的朋友——丞相之子,杜康。
二人同样交集不多,但好歹是见过几面,眼下以这种方式见到杜康,元满心中充满了疑惑:“杜公子,你为何易容?”
杜康垂眼望她:“易容还能是为了什么,躲人罢了。”
元满一时抓不准他说得是真是假,徐清说他喜爱捉弄人,嘴里没一句正经话。而就仅有的几次交道来看,他确实如此。
“不信?”杜康反问,轻笑一声,“看来我没给你留下好印象。”
“你把我带到这里来是为何?”她问。
“叙旧啊。”杜康说。
元满蹙了蹙眉,他不像是会专门来找她叙旧的人。就在二人对话的功夫,元满发觉杜康变化很大,虽然容貌依旧。
从前的杜康虽然言行轻浮,不正经,但身上有着抹不去的少年朝气。现在的杜康却完全没有这种气质,反而有股静默的味道。
“嗯,看公主的样子,不打算叙旧。”不等元满说话,他便回绝了方才的话。
她抿抿唇,看着杜康:“你……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杜康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公主过得如何?”
“挺好的。”
听到她的回答后,杜康微微扯了扯一边的嘴角。
元满捕捉到他眼里泄出的一丝嘲讽,心下不明。
“知道你过得好,那我就不好了。”杜康淡淡地说。
气氛从这一刻开始走向诡异,元满也没料到是如此有针对性的回话,一时怔住。
他好似不需要元满的反应,自顾自地说:“这真是天意如此,我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疾不徐地抬手伸向元满:“乖一点,像小时候一样,继续做个温顺的绵羊。”
“什么?”元满不知他此意为何,下意识地后退。
见她后退,杜康蓦地掐住她的颈项,继而把她攒倒在地,手上加大力度。
“一命还一命。”
“你们天家欠我家的就从你开始。”